作者|王動 編輯|閆如意
失聯17天后,瀘定縣灣東水電站員工甘宇,被找到了。
被發現時,他胡子拉碴、頭發如飛蓬,身上的鞋子和衣物都破破爛爛,身上還有多處骨折、軟組織挫傷、嚴重感染……
【資料圖】
不幸中的萬幸,甘宇看起來雖然虛弱,但至少沒有生命危險。
消息飛速傳遍了整個互聯網。
甘宇或許不知道,他的安危牽掛著多少人的心。在此之前,大大小小的搜救隊和武警、消防,已經找了甘宇十幾天。
在9月5日的地震中,他和同事羅永果斷的舉動,拯救了下游千百名普通村民的生命,而他自己,最終也被一名村民搭救。
這個“好人拯救好人”的故事,是2022年最動人的奇跡。
救 險
9月5日中午,瀘定突發6.8級地震。
在距離震中只有咫尺之遙的灣東水電站,41歲的水工羅永正在宿舍休息。
隨著一聲巨響,天搖地動,羅永沖出宿舍,看到的是一副飛沙走石的末日景象,兩名同事當場被埋在了瓦礫之下。
羅永慌了神,他第一反應是隨著站里的職工一起逃生。
可跑出去沒兩步,羅永發現了不對勁:水電站壩前水位正在快速上漲。
〓 地震中的灣東河
灣東水電站是一座裝機量為60兆瓦的中小型水電站,全站只有十余名職工。羅永是水電站的水工,負責管理大壩的閘門。
根據日常的工作經驗,他意識到廠房機組很可能已經因為地震停機。
如果不趕快打開水閘,奔涌的水流很快就將漫壩、決堤。
灣東水電站設計水頭高達780米,蓄滿水時,上下游落差數百米。
一旦水電站形成堰塞湖,那就是一個懸在數百米高空的定時炸彈。
〓 灣東水電站
羅永決定逆行返回大壩。
通往泄洪閘的道路已經被山石掩埋,無路可走。羅永猶豫片刻,決定冒著滾石、爬上壩肩。
地震后的山坡,山體已經很不穩定,羅永踩著垮塌的山石,嘗試了兩次才沖上坡頂。按照操作手冊,羅永依次提起了電站的兩座泄洪閘,飛速上漲的河水,終于開始落下,向下游奔流而去。
羅永的專業判斷,拯救了下游村莊無數人的生命。
在拉起電閘的時候,他并不知道,此時在上游的妥鎮灣東村,山體垮塌已經形成了堰塞湖,數百人被困。
在灣東水電站,地震也導致了壓力管道崩塌,洶涌的水流順著管道沖毀了附近的房屋。羅永拉閘后,水位迅速下降,才避免了更大的危機。
拉起水閘后向山下回望,羅永心有余悸,十層樓高的陡坡,連他自己都想象不到是怎么沖上來的。
逃 生
在羅永逆行返回壩頂、拉下電閘的時候,他的同事甘宇正在亂石紛飛的水電站里救人。
地震發生后,原本正在宿舍休息的甘宇主動加入了對被困同事的營救。同事們在協助下紛紛離開,甘宇把自己留在了最后。
混亂中,甘宇的眼鏡丟了。失去了眼鏡,高度近視的他寸步難行。
幾乎是山窮水盡時,甘宇遇到了折返回來的羅永。
兩人碰面后,又想到水電站仍在運行的發電機是個巨大的安全隱患,于是一同返回廠房,拉下了所有的電閘。
排查完水電站所有可能的風險后,羅永和甘宇發現,自己已經錯過了最好的出逃時機。
當晚,兩個人在水電站的廢墟里堅持了一夜。
余震、落石、漲水,種種危機在身邊交織,留在水電站可能不是一個好主意。一旦遇上山體滑坡之類的地質災害,兩個人很可能葬身于此。
兩個人決定向外走,尋找一條求生之路。
為了照顧高度近視的甘宇,羅永找來了一條安全繩,將兩個人連接在一起,向著深山走去。
水電站的物資已經被掩埋,一瓶礦泉水成了兩人身上僅有的補給。
依靠野果和山泉水,兩個人在山中跋涉了兩天。
對他們來說,最令人絕望的不是見不到希望,而是曾經無比接近希望,卻擦肩而過。
逃出水電站時,甘宇的手機曾經短暫恢復信號。兩個人聯系上了水電站領導,還收到了救援隊已經趕往附近的消息。兩個人甚至在頭頂看到了救援隊的直升飛機。
但是在山高林密的川西,盤桓的直升機并沒有穿透密林、看到需要幫助的羅永和甘宇。
兩天的跋涉之后,甘宇的體能接近枯竭。9月7日,他對羅永說:這樣下去我們兩個都活不成,你趕緊出去找救援。
羅永離開之前,用自己的安全帽接了泉水給甘宇,還摘了野果、挖了竹筍。
然后,他根據之前通話得到的信息,重新返回了水電站。
在路上,羅永每走一段距離,就用力呼喊幾聲,希望沿途的搜救人員能夠聽到。
回應他的只有大山。
〓 地震后的山體
走了一天一夜之后,羅永終于回到了水電站。仍是一片殘垣廢墟,空無一人。
他繼續沿河向下游走去,很快找到了下游的村子。
可村子里同樣空無一人。
不幸中的萬幸是,羅永之前在水電站找到了一枚打火機,利用村子里的木柴,他生起了一堆火。
很快,村子里的濃煙就吸引了救援人員的注意。
被困75小時后,羅永終于等來了救援。
獲救后,羅永的第一句話是:我的同事還困在里面,必須救他。
搜 救
此時的甘宇,正困在猛虎崗的密林里。
他并沒有坐以待斃,相反,他也在積極自救。
在羅永與甘宇分別時,給他準備了一些物資,還搭建了簡易的庇護所。靠著吃野果,甘宇在原地堅持了三天。
對甘宇來說,最理想的情況是停留在原有的庇護所,等待救援人員到來。但頻發的余震,讓甘宇不敢在原地繼續停留。
留在庇護所,兇多吉少,這和后來救援隊的判斷也一致。
他決定向更開闊的山上走去,在那里,也許能夠遇到救援隊。
甘宇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向山上移動的時候,地面救援人員正在附近搜尋他的蹤跡,雙方幾乎是擦身而過。
〓 圖片來自@紅星新聞
俗話說“人找人,找死人”。當搜救人員和被困人員同時移動時,搜救的難度將大大增加。
救援是從羅永獲救的第二天開始的。
聽到甘宇可能仍生還的消息,各方救援力量都集結了起來。除了當地的武警、消防,還有多支民間救援隊加入了對甘宇的搜救。
剛剛脫險的羅永,也不顧自身安危,與搜救隊一同回到猛虎崗地區。他憑借自己的記憶,為救援隊提供了詳細的行進路線。
盡管已經投入如此多的人力,但搜救之路依然格外艱難。
由于降雨,救援隊的直升機無法起飛,隊員們只能步行進山。然而出發沒多久,救援人員就遇到路面塌方,被迫停止前進。
〓 圖片來自@封面新聞
直到第二天,隊伍才重整旗鼓,再次出發。
為了尋找甘宇,救援人員日夜搜索,晚上就在山里席地而睡。在山里過夜的體驗讓他們有了不好的預感。
即使全副武裝,甚至點燃了火堆,救援隊員都被冷得無法入睡。孤身一人的甘宇,能扛過這惡劣的環境嗎?
搜救的第三天,隊員在芹菜崗到灣東水電站的途中,他們發現了羅永和甘宇待過的庇護所。
庇護所附近有甘宇的足跡,他離開這里時間還不太久。
順著甘宇的足跡,救援隊發現了甘宇的T恤。
這并不是一個好的信號。
山上很冷,根據救援隊掌握的信息,甘宇身上只有一件雨衣。
在嚴重失溫的情況下,人會出現“反常脫衣”的舉動。由于體溫調節中樞麻痹,失溫的人會出現渾身發熱的幻覺,會反常地脫下自己的衣物。
這是凍死的人身上常見的特征。
甘宇面對的考驗不只是低溫。經歷過地震和降雨,山里的路已經非常難走,“有的地方很陡,人要是滑一腳,摔下去可能就沒命了。”
救援人員不得不做最壞打算、盡最大努力。
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大家的信心都在一點點降低。
成功找到甘宇,越來越像一個奇跡。
奇 跡
這時,故事里的第三個英雄出現了,他就是猛虎崗附近躍進村的一名村民,倪太高。
躍進村位于猛虎崗的山上,在地震中已經被嚴重損毀。震后,倪太高和其他村民一樣,被安置在山下居住。
58歲的倪太高,以前是躍進村的村干部,一輩子住在猛虎崗,熟知這里的每一條小路與溪流。
9月20日,他在山上遇到了搜救甘宇的救援隊,得知了失聯的甘宇可能就在山上。熟悉地形的倪太高想,自己或許能幫到忙。
在之前的地震中,倪太高被砸傷了腰,醫生特別囑咐過他,不要劇烈活動。可當天下午,倪太高還是一個人進了山。
在猛虎崗搜索了一個下午,倪太高并沒有什么收獲。
第二天早上6點,他帶上牛奶、月餅,再次進了山。
怕了兩個多小時山路后,倪太高隱約間聽到了像是小羊叫的聲音,他大聲呼喊,收到了對方的回應——這是微弱的呼救!
在遍布荊棘的山林里,即使是熟悉山路的倪太高,也花了兩個小時才尋到聲音的來源:躺在地上的、衰弱的甘宇。
滿面胡茬、頭發凌亂,身上的衣服都已經破爛不堪,露出劃傷的血肉,誰也不知道,這些天甘宇是怎么度過的。
曾經稱得上“白胖”的他,已經瘦得脫相。
獲救時,甘宇說自己已經在山林中待了30多天。實際上,從他走出水電站起,時間只過去了17天。
這是一個危險的信號:甘宇已經出現了明顯的認知錯亂。
如果不是倪太高及時找到了他,很難說甘宇還能堅持多久。
遇見倪太高時,甘宇大哭一場,說“遇見好人了”。
熱搜上說,這是“好人遇見了好人”。
在飛石之間,羅永冒著生命危險關閉了水電站的閘門;
在山林,甘宇將生存的希望讓給了自己伙伴;
在猛虎崗,救援者漸漸絕望的時候,倪太高冒險向山林走去……
這不是一個失聯17天的水電站員工被拯救的故事,這是三個好人拯救千百人,并彼此拯救的故事。
德國劇作家布萊希特寫過一部劇《四川好人》,這部劇的主題可以用一句話概括:如果在這個世界上做一個好人需要付出巨大的代價,我們要不要做一個好人?
對于羅永、甘宇、倪太高這三位“四川好人”來說,這是一個無需思索的問題。
他們都不是具有超人意志的漫畫英雄,在災難面前會慌亂,在無助時會絕望。
但在最后,創造奇跡的,總是這些平凡的英雄。
參考文獻:
1.向導講述搜救“逆行”水工甘宇經過:搜救兩天一夜,只找到了他的白T恤和腳印,上游新聞,2022-9-12
2.尋找甘宇:震后17天的等待與救援,重案組37號,2022-9-22
3.天目特稿|猛虎崗營救,震后失聯17天的甘宇被找到!村民親述救援過程,天目新聞,2022-9-224.“一命換幾百命,我必須做!”地震來時,他放棄逃生……,封面新聞,2022-9-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