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5月8日,英國倫敦,蒙哥馬利之子David Montgomery舉著父親照片在家中。戴維所走的道路與他的父親蒙哥馬利元帥完全不同。新京報記者 薛珺 攝
1945年3月23日,英國首相丘吉爾(左)和蒙哥馬利在萊茵河附近。
人物小傳
伯納德·勞·蒙哥馬利
英國陸軍元帥、軍事家,第二次世界大戰中盟軍最杰出的將領之一。以成功掩護敦刻爾克大撤退而聞名于世,由他所指揮的著名的阿拉曼戰役、西西里登陸、諾曼底登陸,為其軍事生涯的三大杰作。2002年,蒙哥馬利被英國BBC評選為“最偉大的100名英國人”之一。
戴維·蒙哥馬利
蒙哥馬利元帥獨子,英國政治家、商人。現年86歲,久居倫敦。曾就讀于溫徹斯特大學,并在劍橋大學三一學院獲得工程學學位。1975年被授予大英帝國司令勛章。先涉足商業,1976年父親蒙哥馬利去世后,他繼承子爵身份,進入政界,曾任英國上議院保守黨議員。
紀念館
蒙哥馬利的貝雷帽
蒙哥馬利從來沒有戴過鋼盔,他一直戴著那頂有兩個帽徽的坦克貝雷帽。這兩個帽徽一個是將軍的標志,另一個則是普通坦克士兵的徽記,他時刻不忘自己也是一名士兵。蒙哥馬利曾這樣說:“戴兩個帽徽的帽子,是為了要讓各部隊官兵看到這頂帽子,就知道我來了,就知道我對他們的所作所為非常關心,我和他們在一起。”而這頂一直追隨蒙哥馬利的貝雷帽,也成為他的象征。如今,這頂貝雷帽被珍藏在英國的帝國戰爭博物館里。
英國杜克斯福德帝國戰爭博物館游人如織,這里展出的巨幅海報里,蒙哥馬利佩戴標志性的貝雷帽,眼神深邃,海報最上方則書寫著兩個巨大的英文單詞:“蒙蒂”。
“蒙蒂”,也是戴維對蒙哥馬利的愛稱。在戴維眼中,蒙蒂身居高位,時常要作出決斷,是一位孤獨的長者。他與一位學者合寫了一本關于蒙哥馬利的傳記,書名就叫做《孤獨的領袖——蒙蒂》;而蒙哥馬利本人,則將戴維視作自己生命的延續。
戴維·蒙哥馬利,蒙哥馬利元帥獨子,已經86歲了。2015年5月8日,在倫敦的一棟白色小樓里,戴維·蒙哥馬利接受了新京報記者采訪。他滿頭白發,面龐嚴肅,眼神犀利如神話里的鳥兒“夜梟”,像極了他父親。
戴維說,有關父親蒙哥馬利的印象,一直隨著時間流逝而變化,唯一不變的,是父與子之間的親密關系。
家族里的“獨狼”
盡管這些年關于蒙哥馬利的記載爭議百出,他的形象仍然栩栩如生。
在傳記作家的記載里,他身材不高,長著神話里“夜梟”一般的面孔,嗓音高,略帶鼻音,聽起來速度過快又刺耳,而且不太友善。
繼子理查德就曾評價說:“蒙蒂一點兒沒有將軍的派頭,看上去頂多是個軍士長。”
在戴維的記憶里,這位“軍士長”在二戰時,留給士兵的印象是永遠戴著一頂黑色貝雷帽,帽子上別出心裁地別了兩枚徽章,一枚是將軍的標志,另一個是普通坦克士兵的徽記。類似這樣的照片,也一同陳列在戴維的家中,保存完好。
蒙哥馬利曾這樣解釋:“戴兩個帽徽的帽子,是為了要讓各部隊官兵看到這頂帽子,就知道我來了。就知道我對他們的所作所為非常關心。我和他們在一起。”這一奇特裝束自此成為他的象征。
其實蒙氏家族并非是軍人世家。戴維回憶,從父親蒙哥馬利往上數8代,家族里甚至都沒有一個軍人。獨獨蒙哥馬利一個人,從最底層小士兵開始一直干到頂級,成為英國軍隊史上服役時間最長的將領,度過了整整50年的軍旅生涯。
“他是家族里的一匹黑馬,一匹獨狼。”戴維如此評價。
剛開始進入軍隊時,蒙哥馬利“獨狼”的個性就開始顯現,他熱心于軍營里的各種事情,這曾讓當時的營副官托姆斯非常高興,但他也發現蒙哥馬利個性倔犟,爭強好勝,喜歡爭辯,而且對上級的指示,也不會百分之百地執行。
蒙哥馬利曾在自傳里寫道:“在我的一生和行動中,我的準則為他人所不容,也許為世所不容,但我的準則一直是我內心所確信的,是我的責任與良心。我認為正確的,就決不諱言,并堅持我的信念。這經常給我帶來麻煩。”
這種特立獨行可以追溯到他的少年時代。他在自傳里就自詡為家里的一個壞孩子、反叛者。那時他的反抗意識已經是一粒草種,一有縫隙便要向外冒,特別是同嚴厲母親的對抗,成了他生活早期的一部分。
有一次,母親在聚會時讓孩子們保持肅靜,以便她宣布下一步的安排。結果,這位未來的元帥卻扮著鬼臉高聲吆喝:“豬市的豬兒莫開口,讓老母豬先發話……”
戴維曾聽聞并理解父親的這種“反叛”,但他所走的道路與父親完全不同。在花了兩年時間服完兵役后,他從未想過拿軍事作為職業。
讓他慶幸的是,對成為士兵如此執著的蒙哥馬利,對兒子卻無限寬容。“他從不干預我的選擇。”戴維回憶,“他只是說,不管你做什么,我都會支持你。”
戴維自此走上一條完全不同的道路:經商,繼承父親子爵的封號,投身議會工作,致力于促進國家間的關系。
軍旅中“那只小猴子”
戰爭曾將戴維與父親分隔兩地。戴維就讀于寄宿學校,蒙哥馬利則戰斗在前線。這對父子的交流,更多是通過書信。
“他寫信寫得非常棒。”戴維回憶說,“在后來,他也熱衷于寫作。”這些珍貴的書信,一部分就放在帝國軍事博物館展出和檔案館里珍藏。
很多人會問他:“你和父親會聊戰爭嗎?”“書信中他不會談論戰爭,他總詢問我在干什么。而我感興趣他在做什么。”戴維說。
10歲的戴維當時還無法理解蒙哥馬利在軍營中的處境。盡管已經在戰爭中表現出卓越的指揮才能,但因為個性的原因,當時英軍的高級官員們似乎都不太喜歡蒙哥馬利,巴頓也在日記中稱他為“那只小猴子”。
巧合的是,當年在圣保羅學校就讀時,17歲的蒙哥馬利也被人冠以“猴子”的綽號。學校發布的一期雜志上,他作為學校第15橄欖球隊和第11板球隊的隊長,被描述為一只靈活的“猴子”:“它彪悍兇狠,精力無窮,鄰近的動物見之會害怕,因為它會把它們的頭發拔掉。”
即便如此,這并不妨礙蒙哥馬利從年輕時立志成為一名軍人、一位領導者,這種信念真正實現后,他便產生了新的想法:把全軍訓練成為一支能在各種氣象條件下作戰的部隊。
他曾要求軍區的每一個軍官,不論年齡大小和軍銜高低,每星期都必須進行兩次長跑。有人曾去軍醫那里開出證明,稱長跑會使他們死掉,蒙哥馬利便回應說:死了也好。
拉爾夫·阿諾德當時在東南軍區司令部擔任情報官,他回憶說,年齡在45歲以下的所有參謀軍官每周都必須背著槍支彈藥列隊正式行軍,并且必須全副武裝越野長跑10英里。
有人曾形容,蒙哥馬利來到軍營后所產生的影響,“就像在不列顛的這個鄉村角落爆炸了一顆原子彈一樣”。
“猴子”蒙哥馬利當時的目標是:“無論雨、雪、冰、泥,無論好天氣還是壞天氣,白天還是黑夜,我軍都必須比德軍善戰。”
而另一面,他對這些英國士兵的贊譽和體恤也始終放在嘴邊:“在我晚年時,很多印象我是不能忘懷的。但最使我視為珍寶的,是英國士兵的形象。艱難時堅定沉著,勝利時仁慈寬大。”
清教徒式的生活
和軍中凜冽形象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蒙哥馬利對兒子戴維的疼愛。
蒙哥馬利的妻子貝蒂因病去世時,戴維只有9歲。因為不忍讓戴維受到傷害,在貝蒂劇痛和彌留之際,蒙哥馬利沒讓戴維來看望母親,葬禮也沒讓他參加,只是拍攝了一張墓地的照片留給孩子,作為紀念。
其實蒙哥馬利年輕時就討厭社交生活和宴會,只醉心于軍營的一切,并未結交女友,直到38歲仍然沒有結婚。有人曾開玩笑說:“軍隊就是蒙哥馬利的妻子。”然而這一切在1926年發生改變。
那一年,“長有一雙會說話的藍眼睛,留著整齊的小胡子”的蒙哥馬利,遇見了丈夫在一戰中死去的貝蒂。戴維回憶說,他的父母是在瑞士的山間相逢,一見如故。
貝蒂不拘小節,經常將家里弄得亂七八糟,每當此時,蒙哥馬利便利索地收拾干凈。他還將軍人的作風帶到家中,命令孩子們將被子疊得整整齊齊,并在門上寫“13點鐘開飯”,讓家人嚴格遵守。
戴維說,后來貝蒂的離去幾乎徹底改變了他們父子倆的生活,很長一段時間里,他和父親都無法走出這段陰影。
在眾人看來,這之后蒙哥馬利的生活幾乎是清教徒式的。在貝蒂去世后,他終身再也未娶。
和對婚姻的忠誠一樣,他也為自己定下從不飲酒的誓言。有關蒙哥馬利不同版本的傳記里,都記錄了這樣一則故事:
1945年5月3日當德軍投降談判代表團第一次到來時,蒙哥馬利立即下令停止一切進攻,因為他知道戰爭已經結束,所以不愿部隊再有傷亡。
幾天后,毗鄰第二十一集團軍群的蘇白俄羅斯集團軍司令羅科索夫斯基元帥訪問了蒙哥馬利,受到蒙哥馬利的熱情接待。
第二天,蒙哥馬利應邀回訪,熱情好客的蘇聯人特地派專人到蒙哥馬利軍營了解他有什么嗜好。這位特使先問:“元帥愛喝什么酒?”眾人答道:“元帥從不喝任何含酒精的飲料,他只喝白開水。”
特使有些不可思議,又問:“那么,他抽什么牌子的雪茄?”
得到的回答是:“元帥從不吸煙。”
特使更加驚奇了,最后他又說:“我們那里有一些很漂亮的姑娘和舞女。”
眾人則告訴他:“元帥對女人從不感興趣。”
元帥的中國之行
而能讓蒙哥馬利萌生出興趣的,是古老東方國度的神秘。
戰爭期間,蒙哥馬利曾指揮過來自加拿大、澳大利亞、新西蘭和南非等許多國家的部隊,戰爭結束后,這些國家的政府紛紛邀請他前去訪問。
盡管如此,他曾透露,最希望能前去的國度是中國,他想了解這個國家當時的領導人毛澤東,盡管很少有人同毛澤東談過話,但很多人都在描寫他。
“我父親在1960年和1961年分別兩次到訪中國,都感受頗深。”戴維說。
1960年5月那一次,蒙哥馬利在中國逗留了五天,毛澤東、周恩來和陳毅分別會見了他。臨別,他感慨在中國的時間太短,意猶未盡,因此要求在1961年9月訪華三周,除會見國家領導人外,還要訪問幾個不對西方開放的城市。
蒙哥馬利第二次訪華時,對中國的調查已經延展到對人們日常生活的觀察了。
在延安時,他起了個大早,散步到自由市場,同那些賣鐮刀蔬菜的人廣泛交談,然后又走進了路邊的男子公共浴室,審視著浴池里的一個個裸體。
戴維回憶說,在走過很多地方之后,父親的最后一站是在武漢的長江上與毛澤東在一起。毛澤東在長江里游泳,蒙哥馬利則乘坐快艇緊隨其后。
退休后的蒙哥馬利還因此出版了一本名為《三大洲——亞洲、美洲和非洲旅行記》的書,那是他游歷多國之后,用游記的形式記錄他與各個國家領導人的談話以及他個人的觀點,其中也詳細記錄了他訪華時與毛澤東的談話。
和父親不同,戴維自己不太熱衷于旅游,也不打算再次出游。但他也有過一次短暫的中國之行。10年前,他出席的一次會議在韓國召開,工作結束之后,他曾順路去了北京,參觀了天安門、長城等名勝。他形容這是一場有趣的旅途。
孤獨的領袖
在與一位作家合寫有關父親的傳記時,對方向戴維提出了一個書名:“孤獨的領袖——蒙蒂”。
戴維喜歡這個書名:“你高高在上時,沒法向其他人求助,這是很孤獨的一件事。”
盡管蒙哥馬利曾在軍中為眾多敬佩他的士兵所環繞,但戴維更多覺得這種孤獨是一種心理狀態:“所有身在高位的人都有這種感覺,我是一個公司的主席,也有這種感覺,無人可以求助,只有靠你自己,得做很多決定,而且你得為這些決定負責。”
蒙哥馬利晚年曾出版了一部書叫《通向領導的道路》。在書中他有這么一段話,他說:“大多數軍事問題只有兩個答案:一個正確,一個是錯誤的。作為軍人,必須有堅強的性格,才能在復雜的戰爭中,判斷出正確與錯誤。”
這讓戴維感受到父親在從軍時承受的巨大壓力,“也許領袖的本質就是孤獨的。”戴維說。
身為蒙哥馬利友人的英國首相丘吉爾也曾勸他說:“蒙哥馬利將軍,整個英吉利都不希望你的后半生是孤獨的。”但這似乎并未減輕蒙哥馬利的孤獨。
在游歷完各國以及著書之后,隨著退出軍界和年歲增長,蒙哥馬利古怪的性情并未發生變化,他還是習慣特立獨行,離群索居。
在閑暇的時刻,他最愛觀看各種體育比賽,尤其是球類。這是他少年時代就養成的興趣——那時他就熱衷于橄欖球運動。兒子戴維并未繼承這一愛好,他最喜愛的運動是跑步。
戴維說,此后父親蒙哥馬利一直住在伊辛頓莊園,只愿意和少數幾個來訪者見面、交談。
幾乎和中國的隱士一般,蒙哥馬利在這里平靜生活。直到1976年3月25日,89歲高齡的他,閉上了自己的雙眼,告別了他曾縱橫馳騁的世界。
《新約·提摩太后書》里的一句話,用來形容蒙哥馬利的人生再好不過:“那美好的仗我已經打過了,當跑的路我已經跑盡了,所信的道我已經守住了。”
參考資料:
《蒙哥馬利元帥回憶錄》伯納德·勞·蒙哥馬利 著
《蒙哥馬利》徐飛著
《蒙哥馬利》曾勛著
戴維·蒙哥馬利受訪及其公開報道
新京報記者 朱柳笛 金煜 實習生 吳明敏 倫敦報道
編輯:戴玉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