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西全州人曹美玲的兒子蔣崢2006年被拐走,為了找到兒子,夫妻倆用兒子的照片P S了一張合影。
從全州到湖南龍山縣,900多公里,中途需要轉5趟車,一天一夜才能到達。近10年里,曹美玲已經記不清在這條路上走了多少次。夫妻倆尋子的艱辛,又何止于此。人販子依然在逃,被拐的蔣崢何日才能歸來?
南都記者 宋凱欣 攝
尋人啟事張貼出去沒多久,湖南郴州一個人打來電話,聲稱認識拐走蔣崢的“彭叔叔”。曹美玲沒有猶豫,就按照對方提供的賬戶匯去了5000元,并且還包了一輛車趕往郴州,結果去了之后才發現是一場騙局;在廣州的一家偵探公司,他們交了2500元后,就是遙遙無期的等待……
曹美玲也想過報復,抱走陳廣興的兒子,以牙還牙,讓他的家人也體驗一下丟失愛子的痛苦。但她后來想想算了,“一人做事一人當,都是做父母的,兒子畢竟是心頭肉。”轉而見到陳廣興兒子的時候,她還給了對方50塊錢壓歲錢。
孩子丟了
直到5歲兒子蔣崢被拐走的那一刻,曹美玲才發現,這么多年來,一家人居然都沒拍過一張全家福。為了尋找孩子,她只能找人P S一張,將兒子放到她和丈夫蔣平元的合影上。因為做工粗糙,PS的照片上,蔣崢的右腳甚至“踩”到了曹美玲的腳上。
她原想著等兒子5歲生日時,全家人去合影,但直到蔣崢丟失近10年,她依然沒能實現這個愿望。
那天是2006年3月4日,一個周末的上午,曹美玲和丈夫正在自己的診所里忙碌。和往常一樣,兒子在門前和鄰居的一幫小伙伴兒玩耍。在全州縣才灣鎮,家里三代從醫的曹美玲夫婦在鎮上頗有聲望,這里的人幾乎都認識他們,所以兒子在外玩耍,他們并不十分擔心,“周邊都是熟人,孩子也都認識,一般不會有什么安全問題。”
然而,等到天色已晚,曹美玲走到門外準備招呼兒子回家時才發現,一起玩耍的小伙伴兒都還在,但卻唯獨缺了蔣崢。
她急忙詢問一起玩耍的小伙伴兒,得到的答案是,蔣崢被“彭叔叔”帶走了。
曹美玲急了,開始滿大街地找“彭叔叔”。小賣部的老板告訴她,“彭叔叔”帶著蔣崢來買過花炮;飯店的老板告訴他,“彭叔叔”帶著蔣崢上了一輛中巴車,離開了才灣鎮。
曹美玲突然記起了“彭叔叔”。他是一個外鄉人,之前因為頭部受傷,在她的診所里打了10多天的點滴。曹美玲說,因為對方沒錢打針,她看著可憐,就讓對方先欠著錢,有時候趕上飯點兒,還會招呼他在家里吃飯。
直到此時,曹美玲還認為,可能對方只是帶蔣崢出去玩兒,一會兒就會送回來的。于是她又匆忙趕去“彭叔叔”租住的旅館,但等她到后才被告知,對方已經離開,床上只剩下兩件不值錢的衣物。
廣西全州縣到湖南龍山縣,900多公里,中途需要轉5趟車,一天一夜才能到達。近10年里,曹美玲已經記不清在這條路上走了多少次。
為了找回自己的兒子蔣崢,每年農忙的時候,她都會千里迢迢跑去龍山的人販子父母家,幫其干農活、做家務,臨走還送錢送物,甚至認他們做干爹干媽,希冀感動對方,得到一些兒子的線索。
但眼看著10年就要過去了,蔣崢歸來的希望依舊渺茫。人販子的父母,一對老實巴交的農民,除了咒罵兒子的沒有良心,和表達對曹美玲的歉疚之情外,無法再提供任何一點有效的信息。
曹美玲始終沒有放棄尋找。2015年年底,她再次踏上了去往龍山的路程。隨身攜帶的包里,一如既往地塞滿了蔣崢的尋人啟事。
“我只想知道他過得好不好,不然這一輩子都不會心安。”說完,曹美玲揩了揩早已干涸的眼睛。
曹美玲這時才最終確認,蔣崢被“彭叔叔”拐走了。
尋人遇騙
丟了孩子的家人迅速報警,并開始四處找人。
曹美玲說,因為擔心蔣崢被藏在旅店里,當晚他們家人就找遍了鎮上和縣里的所有旅店,每個房間都沒有落下。隨后,他們又跑遍了全州縣周邊的各個汽車站和火車站,但依然沒有一絲線索。全州縣警方也是一籌莫展,無法破案。
“其實當晚人販子給家里打過兩個電話。”曹美玲說,可能是蔣崢被抱走后哭鬧厲害,人販子為了安撫,給她家里座機打了兩個電話,但當時他們都在外找人,接電話的是蔣崢的奶奶,對方沒說幾句便掛了電話。曹美玲稱,這個重要線索,沒有引起警方的重視。
第二天,曹美玲夫婦開始四處張貼尋人啟事,懸賞10萬元尋子。
豈料,懸賞沒有帶來有效的線索,反而引來了不少騙子。
尋人啟事張貼出去沒多久,湖南郴州一個人打來電話,聲稱認識拐走蔣崢的“彭叔叔”。曹美玲沒有猶豫,就按照對方提供的賬戶匯去了5000元,并且還包了一輛車趕往郴州,結果去了之后才發現是一場騙局;在廣州的一家偵探公司,他們交了2500元后,就是遙遙無期的等待……
不僅如此,以往從來不迷信的曹美玲,還偷偷找算卦先生“指點迷津”。但算卦的結果卻讓她云里霧里,有的人讓她齋戒七七四十九天,有的則說她命里就該丟孩子。
曹美玲說,直到此時她才想起,她甚至連“彭叔叔”的真實姓名都不知道。
正當絕望之時,才灣鎮郵政所所長找到曹美玲,告訴她“彭叔叔”曾經在他那里取過錢,能查到給他匯錢人的賬號。發現這條線索后,她立即通知了警方。全州縣警方循著這條線索,在湖南湘鄉縣一處磚廠里,鎖定了給“彭叔叔”匯過錢的湖南人陳廣文。
不僅如此,全州警方還發現,陳廣文居然還是一名在逃殺人犯,而所謂的“彭叔叔”,則是他的四弟陳廣興。
“彭叔叔”
據湖南龍山縣警方介紹,“彭叔叔”名叫陳廣興,湖南龍山縣人,因在家中排行老四,綽號陳老四。當年,陳廣興與大哥陳廣文、三哥陳廣都因一起糾紛,在老家殺死了一名林業工作人員。因為他是從犯,被判刑3年,出獄后又在長沙搶劫再次入獄。其拐走蔣崢的時間,距離他第二次出獄只有幾個月。南都記者查詢發現,2009年5月13日,廣西省公安廳通緝的涉拐在逃人員,陳廣興名列其中。
曹美玲原想著找到陳廣文,就能順藤摸瓜找到陳廣興,但經過警方訊問,陳廣文卻聲稱自己并不知道陳廣興身在何處。“當時是去監獄里問他的,他可能確實不知道。”
好不容易找到的一條線索又斷掉了,曹美玲忍不住失聲痛哭。
曹美玲再次將希望寄托在全州警方身上,但案件進展極為緩慢。不得已,和很多丟失小孩的父母一樣,曹美玲也走上了上訪的道路。
曹美玲說,從2006年蔣崢丟失開始,她從全州縣開始,逐級上訪。“每次上訪完,全州公安就派人去湖南走一趟。”但曹美玲說,幾次下來,依然沒有找到有關蔣崢和陳廣興的線索。
與此同時,曹美玲和家人也始終在自行尋找蔣崢的下落。2007年,廣州的網友偶然看到一名乞丐用鐵鏈拴著一名男童在街頭乞討,并拍照上傳到了論壇上,在廣西的曹美玲看到照片,覺得男童長得非常像蔣崢,于是她和60多歲的婆婆乘坐了幾十個小時的火車,滿懷希望地一路趕到了廣州。
然而結果再次讓她們失望,經過確認,“鐵鏈乞兒”并非蔣崢。
努力一次次化為泡影,讓曹美玲想到了人販子的父母。她認為,要找到兒子,就得找到人販子陳廣興,而陳廣興的父母應該知道他的下落,“兒子都是父母生的,丟了兒子的感受,也許老人能夠理解。”
有了這個想法,曹美玲立即決定前往湖南,決定勸說陳廣興的父母。她不想失去任何尋找兒子的機會。
貧窮家庭
廣西全州距離湖南龍山縣900多公里,沒有直達的汽車或者火車。曹美玲說,每次去龍山縣,她都需要轉5趟車,耗費一天一夜時間才行。“有的火車一天只有一趟,我坐汽車過去,需要在車站等五六個小時才能等到。”
不僅如此,曹美玲說,到了陳廣興家所在的龍山縣塔泥鄉后,她還需要爬一個多小時的山路才能抵達陳家。
2006年8月,買了張湖南地圖后,曹美玲與哥哥、弟弟一起上路了。因為暈車,曹美玲幾乎是從廣西一路吐到了湖南。抵達塔泥鄉后,他們拎上大包小包的煙酒水果,翻山越嶺,又是趟水又是走鐵索橋。步行一個多小時后,陳廣興父母家到了,一個木頭搭建的吊腳樓,已經有四五十年的歷史。
曹美玲的突然到訪,讓陳廣興的父母非常地不適應。坐在黑黢黢的火塘旁,曹美玲流著眼淚哀求陳廣興的父親陳才化,“別人找到我兒子,我給10萬,你們要是能找到,我也給10萬,只要陳廣興把孩子還給我,我絕對不報警,不追究他的刑事責任。”
但陳才化第一次并不領她的情,甚至還埋怨曹美玲,正是因為她找陳廣興,才害得大兒子陳廣文被抓。末了,他又告訴曹美玲,陳廣興在長沙出獄的時候,他曾借錢去接他回家,但父子見面沒幾分鐘,陳廣興扭頭就走了,從此便沒了音信。
第一次見面有些不歡而散。
臨走時,看著這個連電費都交不起的貧窮家庭,以及陳氏兄弟寄養在陳才化兩口子膝下的4個孫子,曹美玲還是心軟了。她硬塞了200元給陳才化,囑咐對方買些營養品,并央求他如果有線索時及時給自己打電話。
當晚步行回到塔泥鄉,曹美玲和家人住在20元一間的招待所里。半夜等大家睡著后,她悄悄爬起來哭了一場。
第二天,他們離開了這個傷心之地。
干爹干媽
2006年農歷除夕,當家家戶戶都在準備迎接新年的時候,曹美玲卻又拎著大包小包從廣西趕到了陳才化家中。她尋思著,過年的時候,陳廣興可能會回到家中,這樣她就有可能找到兒子了。
然而,春節的陳家如平時一樣,依舊冷冷清清,陳家的四個兒子都沒有回家過年。
曹美玲二上人販子家的事情在老家全州傳開后,有人開始罵她,“別人都是恨不得跟人販子家拼命,你們倒好,還拎著禮物上門了。”丈夫蔣平元也忍不住了,他甚至一度要去找陳家拼命,但最終被曹美玲攔下。她知道,丈夫萬一再有個三長兩短,這個家就徹底完了。
其實,曹美玲也想過報復,抱走陳廣興的兒子,以牙還牙,讓他的家人也體驗一下丟失愛子的痛苦。但她后來想想算了,“一人做事一人當,都是做父母的,兒子畢竟是心頭肉。”轉而見到陳廣興兒子的時候,她還給了對方50塊錢壓歲錢。
這年的農忙時節,曹美玲和婆婆又來到了陳才化家。這次,她們帶足了衣物,準備在陳家農忙的時節幫上一把,用實際行動感化這家人,希望得到他們的幫助,盡快找到蔣崢。
種苞谷、插秧、喂豬……就這樣,從未正經干過農活的曹美玲,在陳才化家住了下來。而陳才化也沒有拒絕她們的幫助,兩家人形成了一種不可言說的默契。
在這一周多時間里,曹美玲也感受到了這個窮家的艱難。清早,胡亂吃上一口,她就隨70多歲的陳才化上山做農活,一直干到下午兩三點,才能下山吃東西填肚子,中間都來不及休息,就又得扛上農具繼續上山。
陳才化舍不得吃肉,家里也沒什么蔬菜,曹美玲就自己掏錢買;見陳廣興母親的洗澡木盆漏水了,她就跑到鎮上買一個新的送給他們。晚上,曹美玲就和婆婆兩人,擠在陳家臟得已經變硬的被子里面睡覺,半夜經常被凍醒。
就這樣,后面的幾年,每逢農忙時節,曹美玲都會來到陳家,幫其干農活。
雖然曹美玲每年不辭辛苦來到龍山,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感化陳廣興的父母。但據陳家所在轄區的龍山縣紅巖派出所所長彭順友說,從他們長期調查了解來看,陳才化夫婦應該確實不知道陳廣興以及蔣崢的下落。彭順友說,自從陳廣興被列為網上追逃對象后,警方對陳的父母、兄弟姐妹進行了全方位的監控,但至今為止,他們也沒有發現陳廣興同他們聯系過。
盡管依然沒有兒子的線索,但曹美玲的行為確實感化了陳才化夫婦。有一次,陳廣興的母親勸慰曹美玲說,如果陳廣興打電話回家,她一定第一時間聯系她。而陳才化也自覺對不住曹美玲,不停地咒罵兒子陳廣興沒有良心,“如果我的兒子不拐走你兒子,你永遠也不會到我們這里來,我們對不住你。”
曹美玲的行為也讓陳才化所在塔泥村的村民感動不已,很多村民甚至主動去到陳家,幫助做陳才化的工作,勸他如果有陳廣興的消息,務必第一時間通知警方和曹美玲。
但曹美玲依然沒有停止去往陳家的腳步。每次去,除了幫陳才華干農活外,她還會帶上一厚沓尋人啟事在周邊鄉鎮張貼。
不僅如此,她甚至還拜陳才化夫婦為干爹干媽。她想,既然已經是干爹干媽了,他們就肯定希望干孫子蔣崢回家。
尋找到底
2010年,在親友的勸說下,曹美玲又生了一個兒子,起初起名為蔣思崢,意為思念蔣崢。但后來她發現,每次喊這個名字,她和丈夫都會陷入悲痛當中,想起至今下落不明的大兒子,所以后來他們又給小兒子改了名字,叫蔣威豪。
今年,小兒子已經5歲,和蔣崢丟失時的年齡一樣。他們發現,小兒子像極了蔣崢。
曹美玲說,很多次她都會恍惚,將小兒子喊成蔣崢。“不過小兒子性格更加調皮一些,沒有蔣崢乖巧懂事。”曹美玲說,現在的這個孩子,他們像寶一樣養著,一步都不讓他離開家人的視線。
曹美玲說,現在每當她看到小兒子的時候,就會想起蔣崢,尤其當他吃水果的時候,就分外想念。“蔣崢最喜歡吃水果了,吃的時候狼吞虎咽,但我們不知道他現在哪里,還有沒有水果可以吃。”說著,曹美玲眼眶忍不住又濕潤起來。
雖然有了小兒子,但他們依然沒有放棄尋找蔣崢的努力。只要有空閑,她依然會拿著尋人啟事到處張貼,依然會往龍山跑,去詢問線索。
“我把他生下來,就一定要對他負責到底,所以必須得找到他。”
曹美玲琢磨著,蔣崢如果活著的話,今年已經14歲,到了會上網的年齡。只要自己不放棄尋找,蔣崢一定會看到自己的媽媽在找他,“那個時候,他一定會回來的。”
南都記者宋凱欣 發自廣西全州、湖南龍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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