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開宏死了，他再支撐著多活一天，就能見到兒子把新媳婦娶回家，但這一天卻是那么的遙遠。為了等到這一天，塵肺病晚期的他已經(jīng)將兒子的婚禮提前了一個多月，但他還是沒有等到就咽氣了！按照當(dāng)?shù)氐娘L(fēng)俗，兒子含淚先辦了婚禮，又給父親辦了葬禮。
塵肺病父親在兒子婚禮前一天咽氣
華商報記者 胡國慶 文/圖
44歲的何開宏知道自己快不行了，要死了。
從今年10月份開始，他就幾乎下不了床了。他心里明白，自己熬不了幾天了。村里像他一樣在金礦打工得上塵肺病的，已經(jīng)死了不少。大家都有同感：下不了床，然后就是不能躺著睡；再接著，只能靠著墻瞇一會；再后來，就是連坐也坐不住了，只能趴著，因為喘不上來氣；然后，然后就死了。
金礦打工十幾年最終成“廢人”
何開宏是陜西省山陽縣石佛寺鎮(zhèn)碾子坪村人，家中弟兄7個，何開宏最小。母親生下他第二天，就把他送給一對沒有生育的山里夫婦。1989年，18歲的何開宏跟隨村里人一起去了洛南陳耳金礦打工，成為村里第一批在外“發(fā)財”的人。
4年后，何開宏手里有點積蓄，娶了工友的妹妹張紅。夫妻倆恩恩愛愛，婚后生了一雙兒女，何開宏除了過年，幾乎沒回過家，一直在外打工，先后在陜西、河南等金礦干了十幾年。
他說，山里人一輩子就為了三件事：生一個男娃、蓋一院房子、給娃娶個媳婦，家族香火就可以延續(xù)了。趁自己還年輕，一定要讓娃過上好日子。
誰知道沒過幾年，村里幾位在金礦的“老員工”感到身體不適，經(jīng)常出現(xiàn)喘氣困難，咳嗽嚴(yán)重時還帶有血塊。這下村民慌了神，都以為得了“癆病”（肺結(jié)核），當(dāng)時壓根就不知道“塵肺病”這個“新詞”。沒過多久，何開宏的大舅哥，也就是一同在陳耳金礦的工友張道銀先死了，緊接著，二舅哥張道富也不行了。
一查都是塵肺病，何開宏開始緊張起來。看著當(dāng)年在一起打工的村民一個個倒下，他覺得自己身體還行，還尋思著是不是自己的命“硬”，躲過了這個害死人的塵肺病。但他再也不敢去金礦了，只在本地打些零工。混了幾年，塵肺病到底還是來了，剛開始是咳嗽氣喘、全身沒力氣。沒過多久，何開宏的癥狀和兩個妻哥一樣，別說外出打工，就連種莊稼都困難，在金礦打工掙來的錢都花在醫(yī)藥費上了。
2009年，何開宏徹底失去了勞動力，幾乎成了“廢人”，兩個娃娃也隨之輟學(xué)了。此時的何開宏才38歲，他覺得自己還年輕，仍抱著治好病再外出打工的希望，“哪怕是撿垃圾，也要想辦法給娃子蓋上新房、娶上媳婦，這是一個做父親的責(zé)任！”
想親眼看到兒子娶媳婦 要不然閉不上眼
男人病了，養(yǎng)父老了，家里還欠了一屁股債，張紅只好帶著不滿15歲的兒子何波進城打工。因為何波還未成年，只好借用他人身份證找活干。娘倆這幾年四處奔波，“反正再苦都不能下金礦”。江蘇、廣東、山西亂跑，在小飯館打下手，在建筑工地當(dāng)小工，在私人企業(yè)上流水線，一年到頭在家里呆不了幾天。
何開宏心里很難過，自己才30多歲，卻靠妻兒養(yǎng)家，將來拿啥給娃蓋房、娶親？況且養(yǎng)母十幾年前就去世了，70多歲的養(yǎng)父每天下地種莊稼，回到家里還要給倆人洗衣、做飯。
由于沒錢治療，病情不斷惡化，何開宏感到自己身體越來越差，心里有種不祥的預(yù)兆，總擔(dān)心自己見不到兒子娶媳婦。今年正月，何開宏下決心給20歲的兒子訂了婚，婚禮定在12月30日。按說兒子這個年齡成婚還早，但何開宏卻不這樣認(rèn)為，“我沒有幾天好活了，一定要親眼看到兒子娶媳婦，要不然我也閉不上眼”。
山里人給兒子娶媳婦都要蓋新房，他家三間破舊的土坯房還是養(yǎng)父30多年前蓋的。春節(jié)過后，何開宏拿出家里所有的積蓄，在老房子?xùn)|側(cè)打下了樁基。由于家里一貧如洗，只能靠娘兒倆打工掙一點算一點，工程斷斷續(xù)續(xù)，二層樓前后蓋了大半年，還是個“半拉子工程”。
為了節(jié)省開資，何開宏拖著病重的身體，跪在石板上，一磚一瓦充當(dāng)小工，他對妻子張紅說：“哪怕砸鍋賣鐵，也要給兒子蓋房娶媳婦”。
最后的掙扎：大冬天還要吹風(fēng)扇
10月28日晚上，在山西一家小旅館打工洗被罩的張紅，突然接到家里電話，電話那頭是丈夫有氣無力的聲音：“我快不行了，你趕緊回家”。張紅知道丈夫萬不得已才會打這個電話，肯定是病情嚴(yán)重了。第二天一大早，她就動身回到山里，看到骨瘦如柴的何開宏躺在床上，上氣不接下氣地喘著。有時，他虛弱地只能靠著墻坐著，一躺下就喘不上氣，連說話也很困難，只能說幾句歇一會兒。
妻子回家了，何開宏有了點精神。或許是預(yù)感到自己活不了多久了，他讓妻子連夜給自己擦干凈了身子，第二天就進了縣里醫(yī)院。這是何開宏今年第三次住院搶救。
檢查結(jié)果出來了，何開宏不僅患有嚴(yán)重的塵肺病，而且病情已經(jīng)發(fā)展到肺結(jié)核、心肺衰竭。縣醫(yī)院說治不了，轉(zhuǎn)到西安大醫(yī)院住了幾天，這里的醫(yī)生也沒什么好辦法，只好又回到縣上。后來，好心的大夫直接勸他回去，意思是“花錢再多，也沒什么用了”。
看到丈夫奄奄一息，張紅打算包一輛車將丈夫送回家，何開宏說這些年看病買藥，家里欠下20多萬元外債，還是留著給娃子用吧。11月7日，兩口子坐長途班車，200多里山路上，何開宏躺在妻子懷里回到了碾子坪。
回到家的何開宏病情更加嚴(yán)重，呼吸極其困難，家里沒錢買呼吸機，張紅打聽到村里有位去世的塵肺病人，生前留下一臺使用了5年的呼吸機，趕緊跑去借了過來。
在生命的最后幾天里，何開宏已經(jīng)不能進食，只能靠打葡萄糖續(xù)命，鼻腔里插著呼吸機，每天只能趴在床上。這是塵肺病人最后的掙扎：昏暗的屋子里，只能聽到他艱難地咳嗽和喘氣，兒子守在一旁不時用紙擦去父親嘴里吐出的血塊，一天至少要用去兩大卷衛(wèi)生紙。
盡管已經(jīng)入冬，山里很冷，老土坯房里本來就沒有多少溫度，但何開宏每天還要吹幾次電風(fēng)扇。沒有人能知道塵肺病人最后時刻的煎熬——由于心肺衰竭，何開宏經(jīng)常會感到燥熱難受，喘不上氣憋得臉脖子通紅，“覺得空氣不夠吸，打開風(fēng)扇吹吹能好受點”。
“對不起，兒子 爸實在撐不住了”
何開宏知道自己快支撐不住了。從醫(yī)院回家沒幾天，他突然決定，要把兒子的婚期提前到11月23日，比原計劃提前了37天。何開宏氣喘吁吁地說，一定要在死前親眼看到兒子把新媳婦娶進門。張紅含著眼淚同意了。
距離23日只剩下十幾天時間，張紅四處借錢想辦法，東借西湊，半拉子新房重新動工。那幾天，何開宏最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斷了氣，每天趴在床上向外望。房子終于在21日刷完了涂料，裝幾個燈泡，幾樣簡單家具放進去，就算完工了。
何開宏堅持要妻子背著他到兒子的新房看上一眼，張紅不敢背，生怕一動彈人就走了。最后拗不過，只好和兒子架著何開宏站在院子里看了一眼。
這天夜里，大山里的這戶人家一直沒有關(guān)燈。張紅一直坐在床上抱著丈夫：生怕他這口氣上不來，他可憐的一直苦苦熬了這么久，再熬一夜娃就結(jié)婚了。凌晨5點多，何開宏身旁呼吸機里的水泡在劇烈翻滾，何開宏有氣無力地說，“我心里滾燙得很，快叫村醫(yī)過來救救我，一定要撐到明天”。大夫來了，看了看搖搖頭，又走了。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夫妻倆緊緊地抱在一起痛哭。張紅要何開宏挺住，不能撇下一家老小，再堅持一天就能看到兒子娶媳婦了……何開宏無力地?fù)u搖頭，說自己撐不到了。昏迷一會后，何開宏慢慢地睜開雙眼，兩只求生的大眼睛望著身旁的妻兒，緊緊地拽住兒子的手，使出他心肺最后一口氣說：“對不起，兒子，爸實在撐不住了……”
11月22日上午8點30分，44歲的何開宏帶著無盡的遺憾，死在了妻子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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