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強在坎上修枝,父親在坎下鋤地,老人的心結還未打開
羅強打算把父親的果園發展壯大
兒子:回鄉當“新型農民”
回鄉當農民,并不是像父輩那樣“刀耕火種”,而是有著更多規劃
父親:威逼斷絕關系
離開農村,做一個城市人,才是成功
20年前·沖突
20年前,羅強不顧父親反對,離開農村進城打工,父親三年未與他聯系——因為父親希望兒子能通過讀書進入城市,而不是僅僅在城市打工。好在,兒子經多年打拼在城里安家,成為一名“城里人”,父子間的多年芥蒂由此化解。
20年后·沖突
20年后,當羅強攜妻帶女返鄉,準備當個“新型農民”時,父親再次被激怒,堅持要分家斷絕關系:“離開農村,做一個城市人,才是成功。”對此,羅強有些無奈:“人到中年愈發思鄉;根在那里,朋友都在那里。”
清晨8點,炊煙還未散盡,37歲的羅強,帶著一家三口已經進了村。汽車輪子碾過山間的碎石路,發出清脆的咔咔聲。父親老羅在二樓的窗邊看到車來,狠狠跺了一腳,氣鼓鼓地返回屋子睡下。
這是春節后,羅強和家人返鄉種地最平常的一天。身體壯實的羅強穿著厚厚的勞保服和運動褲,從尾廂里拎出膠鞋麻利地換上;愛人小稅換好運動裝,盤起了頭發;年僅六歲的女兒悠悠,也穿著粉紅的小雨靴。
一切準備妥當,羅強問正在煮飯的母親:“老漢呢?”母親小聲應道,“還在賭氣的嘛。”羅強沒再吭聲,收拾好修剪果樹的工具,出門去了。
忙完果園的修剪,回家吃早飯時,羅強還是沒看到父親。就讓女兒上樓叫爺爺吃飯,孩子上了樓又跑下來:“爺爺說他不吃。”聽到老伴又在樓下喊,老羅惡狠狠地回了一句:“吃你們的,我不吃。”
羅強悶頭刨飯,他知道,只要他繼續堅持在老家當農民,他跟父親之間這場已經持續了三個月的“戰爭”,就不會結束。
城市
兩代人的不同向往
羅強家所在的宜賓縣喜捷鎮新河村,距離縣城只有20公里,開車僅20分鐘。羅強說自己當年從農村到城市只用了幾個小時,而從城市回到農村,卻用了整整20年。
羅強出生在農民家庭,是個獨生子,父母農閑時在小鎮上經商,這讓羅強的生活條件略好于同齡孩子。剛讀初中時親戚送他一把吉它,他愛不釋手。“懷抱吉它,哼唱著BEYOND那些粵語歌曲,讓我總想走出去看看大城市。”
實際上,老羅心里,也希望兒子能夠離開農村成為一個城市人,但是他給兒子規劃的路徑不一樣。
“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這是老羅最常教育兒子的話,“只有讀書,才能考上大學;只有考上大學,農村娃兒才有出路”。也因為有這樣的期待,家里從來不讓羅強幫忙干農活。羅父告訴記者,“就希望兒子好好讀書,一定要通過讀書走出農村,不然一點文化都沒有,去了城市也只能打工。”
但到了初三,羅強不想讀書了,叛逆的青春和流行歌曲的誘惑,加劇了他對城市的強烈向往、也就是在這一年,父子之間的矛盾接連爆發。
羅強的初中班主任蔣軍告訴成都商報記者,羅強腦瓜子靈活,成績一直靠前。“還經常給電臺投稿,廣播里偶爾能聽到他寫的詩歌和散文。”但就在初三這年,羅強已經完全沒心思上學,成績直線下降,這讓他多次遭到父親暴打,“兩指寬的竹板子打斷兩次,這讓我跟父親的矛盾越來越深。”
遠走
父子間三年沒交流
初三快結束時,羅強跟父親的隔閡越來越深,遠在重慶打工的同學勸他去重慶打工。
于是,帶著父親給的考試費,羅強偷偷在宜賓北門汽車站買了車票。到重慶后,羅強給鎮上一個親戚打電話,讓其給父母帶個口信。“老頭被氣得火冒三丈,當場在電話里痛罵。”
65歲的老羅有著跟普通農民不一樣的經歷。“我十七歲就開始當記分員,不用干活,掙的工分跟別人一樣多。”老羅對記者說,這樣的經歷讓自己對文化特別看重。
因此,老羅把改變命運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了兒子身上。他把家里的旱地全部改種果樹。“雖然更忙更累,但掙錢多點,好供娃娃讀書。”
但兒子的輟學以及出走,打碎了老羅全部的希望。羅強回憶,自己遠走重慶后,幾乎每個月都給家里寫信報平安。可是前三年,父親從來沒有給他回過信。忌憚于父親的心結還沒打開,整整三年,羅強不敢回家過年。
兩三年后,羅強成為了理發師,開始自己獨立開店,經濟一步步殷實起來。
2008年,羅強從重慶返回宜賓,這一年春節,老羅有生以來第一次喝到了五糧液:“不怕你們笑話,我在宜賓活了幾十年,宜賓就產五糧液,但我真是第一次喝。”
之后,通過兩年打拼,羅強在宜賓濱江路最好的地段買了房子,也買了車,并很快結婚。這讓老羅十分滿意,因為小時候學習上從來沒拿過第一的兒子,這次給老羅家掙了個第一,“村子里第一個買車的農民家庭。”
隨著羅強事業步步走高,不但在雅安、成都、宜賓等地經管著多個工地,還開了房產中介公司,父子倆多年的隔閡逐漸消散。
思歸
根在那里,朋友在那里
但2015年,像20年前一樣,羅家父子之間,又爆發一場大戰。
2015年,羅強開始清理轉手城市里的生意,并注冊成立家庭農場,還加入水果專業合作社。他籌劃著,帶著妻女,離開城市,回到農村,重新當回一個農民。鄉下的老羅得知兒子的想法,急了:“城市里生活得好好的,為啥子要回農村?而且還是回來種地?”
對于父親的問題,羅強一時不知從何說起。
首先,“年齡越大,越有漂泊感。”羅強告訴記者,現在人到中年,就愈發思鄉,“根在那里,朋友都在那里。”羅強說,記得以前老家是個院子,五六戶人,吃飯時都把碗端到院子來,和睦得像一家人。“現在的城里,大門有保安、單元有門禁、房子大鐵門,看起來高大上,但我不喜歡。”
羅強說,不僅他有這種想法,和他一起在城里打拼的發小們聚會時,也時常感嘆:適應了城市20年,還是水土不服,“天生沒有城市的基因”。
他提到自己幾年前聽到的一首《鹿港小鎮》,覺得簡直寫到了心坎里:“歸不到的家園,鹿港的小鎮,當年離家的年輕人。臺北不是我的家,我的家鄉沒有霓虹燈。”
另外,他絲毫不避諱地說,自己在宜賓的事業,也并非父親和鄉鄰看到的那般表面風光。但凡此種種,老羅不理解:“想家了,隨時可以回來;城里打拼辛苦,回來種地就不辛苦?”羅強沒法解釋,只能不說話。
歸來
沒有想象的那般美好
羅母告訴記者,春節前,羅強處理完了城里的生意回到了老家,這徹底激怒了父親,父子倆就此開始持續三個月的冷戰。老羅先是不與兒子說話,后來還向派出所申請分戶口單過,甚至一度威逼要斷絕父子關系。
羅強試圖跟父親解釋,他回鄉做農民,并不是像父輩那樣“刀耕火種”,他有著更大的盤算:先接手父親的30多畝果園和苗圃,然后承包村里其他人的土地,爭取在三年內把果園規模發展到300畝以上;興建魚塘活水養魚,養跑山羊、跑山雞,養糖蜂提取蜂蜜;再發展觀光農業,并通過互聯網把水果、蜂蜜等賣出去。
對于羅強的種種規劃,老羅都搖頭:“再怎么說得天花亂墜,說白了還是種地。”
另一方面,在回鄉幾個月里,羅強逐步發現,“農村也不是想象中的田園生活,更不是天堂。”首先,老家基礎設施差,連接果園和大路的是一條機耕道,遇到下雨汽車根本無法行駛。他琢磨,就算自己把農業搬上了互聯網,將來物流又怎么辦?觀光農業搞好了,就目前這個路,游客又怎么來?
此外,老家沒有自來水和天然氣,妻子和女兒回來后,一直跟他抱怨洗澡不方便。
而孩子,則是羅強必須要慎重考慮的因素。他回憶,剛回農村時,女兒根本不愿在老家住,假裝肚子痛,他只好半夜帶著孩子返回城里。這也讓他意識到,女兒這代人,“血液里已經有了城市的基因”。
孩子的教育問題讓他更加為難。“好的教育資源都集中在城市。”羅強說,開學后,他讓愛人把孩子帶回了城里讀書。“不然,女兒的教育怎么辦?”
羅強感覺有些進退不得,但他不想馬上放棄,“還是再努力一把,如果發展好了,那個時候,老頭也許就能理解我了”。
成都商報記者 羅敏 攝影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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