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月28日,安徽安慶市,舒巷小學語文教師丁圣榮早早離家,未帶手機,也未和家人打招呼。次日,家人在家附近一工地水塘內發現了丁圣榮的尸體,她的口袋里只有家中鑰匙和一張百元人民幣。
警方排除了他殺可能,丁圣榮的遺體2月25日被火化。在這近一個月內,因為認為她生前受到不公待遇,其家屬一直與舒巷小學,及當地教育主管部門——安慶開發區教育中心處于拉鋸戰中。
據家屬稱,在生命中的最后一學期,45歲的丁圣榮在工作上接連遇挫:因被舉報有償補課,她丟了班主任一職,薪水居于全校倒數,感覺受到同事疏遠。
這其中還有一段關于舉報的“羅生門”。家屬稱,去年8月底,丁圣榮在一次與學校、教育中心的三方會談中,直斥學校不法現象:包括違規讓學生購買教材,校長允許老師用學校場地搞有償家教等。
而參與會談的教育中心副主任洪大文、孫愛發均向澎湃新聞(www.thepaper.cn)表示,會談氣氛很融洽,并未談到相關話題,也從未接到過相關舉報。
1月30日,丁圣榮家屬向教育中心申訴,直指張永進庇護學校部分教師進行有償家教,洪大文對學校護短。申訴認為,正是張永進排擠打壓丁圣榮,才使后者精神恍惚,隨后溺亡。申訴有5點要求:包括撤銷張永進及洪大文職務,賠償671780元。
2月25日,教育中心主任金儉回應澎湃新聞稱,經調查并未發現舒巷小學校長給老師提供辦公室進行有償家教,他同時表示,丁圣榮的死,與學校及教育中心沒有關系,“我個人認為丁圣榮家屬做法并不合適,他們索要的金額很大,讓我們意外。”
舒巷小學語文教師丁圣榮
一次三方會談的“羅生門”
2015年8月底,舒巷小學開學在即,校長張永進等校級領導在職工會議上做出了一項決定:撤銷丁圣榮的501班班主任職位,安排其去401班任語文老師。
“我們決定后,打電話向丁老師通知了此事。當時她和戴校長(舒巷小學副校長戴春華)發生了爭吵,但后來丁老師又向戴校長發了道歉短信。我們以為既然道歉了,就應該已經接受工作調整的安排了。”舒巷小學校委會成員王常虹老師回憶道,“但是,8月31日,學生報到當天,丁老師卻堵在601班門口,導致學生無法正常報道。”
“突然撤銷”和“毫無緣由”,是丁圣榮老師家人對此次調整的描述。據丁圣榮的姐姐丁圣早回憶,妹妹確實事先接到了學校電話,通知其職位變動,但她并不愿接受這一安排,也沒得到為何要撤銷其職務的滿意答復。
8月31日當天,丁圣榮堵門的事還驚動了安慶市開發區教育中心。
據教育中心副主任洪大文回憶,事發當天張永進給自己打電話請出面調解。“我建議請丁老師到教育中心面談。”洪大文說,丁圣榮一開始不愿去,但后來還是和戴春華一起來到教育中心。洪大文還叫上了教育中心分管紀律的孫愛發副主任。
在洪大文和孫愛發的描述中,當時四人談話只持續了約二十分鐘,談話氣氛很融洽,沒有人斥責丁老師,她本人的情緒很正常,接受了學校的撤職決定。
然而,關于這次會談,丁家人又有另一番描述。
丁圣早回憶,那天妹妹回來后說,在教育中心領導面前揭露了舒巷小學的某些“不合理現象”,包括違規讓學生購買“二類教材”,甚至允許某些老師利用學校辦公室搞明令禁止的課外輔導班等。丁圣榮的丈夫陳鋆回憶,當天妻子“特別生氣”。
對于揭露“不法現象”一事,洪大文與孫愛發均對澎湃新聞予以了否認,“當天我們并沒有談到其他話題,也沒有接到過相關的舉報,氣氛很融洽啊。”洪大文說。
撤銷班主任原因:被舉報有償家教
對于丁圣榮被撤銷班主任的原因,張永進告訴澎湃新聞,校方接連收到了兩次關于丁圣榮在校外辦有償家教的舉報,為了緩解家校矛盾,也是為了保護丁圣榮本人,他們才決定撤銷她的班主任職位。
洪大文表示,教育中心一直對有償家教嚴令禁止,一經發現,立即調查,嚴肅處理。而教育中心領導支持學校的決定,也算是一種懲治有償家教的方式。孫愛發表示,教育中心除了丁圣榮一事,近半年來未接到其他針對有償家教的舉報。
而王常虹稱,有償家教并非撤銷丁圣榮班主任的唯一原因。她說,學校上學期新引進了一批教師,需要做出重大人事調整。“學校有12位班主任,我們調整了八九個。有些老師還主動要求不擔任班主任,因為班主任十分辛苦,額外的福利也不多。我們按每個學生每學期一塊錢算,班主任只比其他老師多幾十塊錢。”家人整理丁圣榮遺物時,發現她曾在數張紙上寫下對張永進的種種不滿。
學生家長:也有其他班主任也有償家教
對丁圣榮曾開辦過有償家教一事,其家屬并不否認。
陳鋆說,妻子的輔導對象都是一些留守兒童,后者家長長期不在身邊,曾強烈要求妻子辦家教,幫忙監督孩子寫寫作業。
一名孩子曾參加丁圣榮補習班的家長告訴記者,丁老師的收費大概在200-300元每月,“還算便宜”。另一名家長也說,丁老師的有償家教最初確實是在家長的要求下開辦的,后來參加人數變多,也是參加輔導同學間的口口相傳的結果,丁老師本人并沒有主動招收過學生參加補習。他們同時表示,舒巷小學也有其他班主任補課收費,最高為每月四五百元左右。
陳鋆認為,妻子所辦的僅有幾個學生參與的輔導班,根本不足以成為撤銷其班主任職位的理由。
與張永進的恩怨
澎湃新聞記者在人民網的地方領導留言板上,找到了2015年3月針對舒巷小學老師強迫學生到特定書社購買課外練習的投訴。該投訴下方還有一篇簡短的官方回復,說明學校高度重視并已采取措施遏止該現象。金儉向澎湃新聞解釋,其實是學校讓學生去有教材發行資質的書店采購,有家長不理解,才出現了投訴。
丁家人回憶,丁圣榮被撤職后,覺得在學校受到同仁疏遠,時感憤怒與委屈。期末結算教師績效工資時,由于未擔任班主任,得到的工資與其他老師比算全校倒數的水平,她還和丈夫談起要上學校理論。
張永進:丁老師的死與學校無關
丁圣榮的離世,讓雙方矛盾徹底爆發。
陳鋆始終覺得,妻子是因心情長期壓抑,在精神恍惚的狀態下釀成了悲劇。
1月30日,在丁圣榮去世后,陳鋆向經開區教育中心提交了一份正式的申訴,要求給予張永進、洪大文行政撤職;市教育局調查舒巷小學有償家教;在丁圣榮追悼會上恢復其班主任職務,并賠禮道歉;舒巷小學及經開區教育中心賠償671780元。
陳鋆說,自己在妻子出事后想去學校領回她的物品,卻遭到了張永進的拒絕。張永進在電話說,先把丁老師的后事辦好,這之后遺物自然會還給家人。最后,在民警的協調下,陳鋆和家人花費一個多小時才領回妻子的物品。“三位校長和五位校委會成員當時都趕到了學校,用手機視頻記錄下了我們取走物品的全過程。”陳鋆表示,在申訴之后,他收到了來自學校的5萬元,名義是“用來辦喪葬后事”。
2月25日,陳鋆為妻子辦完后事,整理遺物時發現了一個作文本。上面有丁圣榮親手羅列的6項針對張永進的指控,其中提到了張永進強迫學生購買二類教材收取回扣等問題。
對上述種種說法,張永進向澎湃新聞申明了三點后便不愿多談。他表示:1.學期初撤銷丁老師班主任的決定是為了緩解丁老師辦有償家教導致的家校矛盾,這既是對丁老師本人的保護也是學校正常管理工作的一部分。2.丁老師的溺亡發生在學校放假后,且死亡地點在其居住地,因此丁老師的死和學校沒有關聯。3.丁老師是公認的好老師和好同事,大家都對其離世感到震驚和悲痛,已經向丁老師的家屬表示過慰問,希望他們能節哀順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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