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8日,北京市發布了空氣重污染紅色預警,新一輪霧霾襲城,人們開始等待下一場風。
11月最后一天的情景再次出現。那天,北京人早上睜開眼,便見到一場遮天蔽日的霧霾。煙塵從工廠、供暖單位、汽車排氣管里噴出,聚在一起,死守著這座城市。
直到12月1日22點50分,當北京居民陳剛站在北五環外立水橋家中的窗前時,仍只看到灰茫茫的一片和玻璃上自己的倒影。他和2000多萬北京居民都在等待同一樣東西——風。
12月2日一早,陳剛再一次站在窗前。他看到了整塊藍色的天空,銀色的城鐵還有馬路上刷著綠漆的三輪車。就在前一晚,北風穿城而過,霧霾不見了。
霧霾并沒有憑空消失,它只是換了一個地方繼續存在。在隨后開啟的旅程里,它上天、入地、擴散、沉降,不斷改變模樣,伺機卷土重來。在切斷污染源、控制住排放之前,人們不得不學會等待一陣風、一場雨,并學會如何與等待本身相處。
等風來
12月初的那場霧霾是在午夜時分散開的。陳剛睡得晚,看到朋友圈里各種消息“直播”,比如“風已到張家口”。
晚上8點半,張家口城區刮起四五級大風,陳剛的朋友在微信上發了條消息:“我爸說家里開始刮風了,所以應該快了……”
陳剛朝窗外看了一眼,仍然看不清小區對面的尖頂樓房。他在網上看到一條流傳很廣的段子:“北京的霧霾由黃土的甜腥與秸稈焚燒的炭香充分混合,再加上尾氣的催化和低氣壓的襯托,這是人類辛勞與自然饋贈共同作用的結晶。”
此外,網友們討論著“霧霾天如何拍好照片”“霧霾天如何健身”等話題。歌里還唱著“又是個霧霾的北京,又是那不安躁動慌亂的問題”。除了抱怨,人們試圖在等待中找點樂子。
22點,北風跨過居庸關。陳剛在朋友圈看到一張照片:街道上的霓虹燈光看起來仍像蒙了一層薄薄的毛玻璃,但相比之前,已經清晰了很多。僅僅10個小時前,他在這座城市里開車還看不清哪里是路肩,“就像一個瞎子”。
不僅是陳剛,兩天之內,所有的北京人都遭遇了“視覺障礙”。很多地方的能見度不足一米,人們在戶外低頭甚至看不到自己的腳。大街上的行人戴著口罩憋著氣,急匆匆地趕路。“就像有人點燃了很多汽車輪胎,而他們恰好坐在黑煙滾滾的地方。”
時間已經指向22點40分,北部郊區延慶的能見度從15公里變成35公里。陳剛的朋友圈里有人寫下“風來了”3個字,后面跟著一串感嘆號。
在隨后的一小時里,一位下夜班的報社編輯走在幸福大街上,拽著被風吹動的圍脖說:“北風已過南三環,直奔四環外,夜空也美得讓人沉醉!”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人們越來越興奮,像等待著一個即將被兌現的諾言。
24點,北京解除空氣重污染橙色預警。霧霾走了,人們可以自由呼吸了,但關于霧霾去哪兒了,人們卻知之甚少。
第二天,陳剛看了一眼即時空氣質量報告,選擇不戴口罩。他一到公司,就聽見電梯里的同事在談論天氣:“霧霾去哪兒了呢?”
“被吹散了啊。”
“被吹到哪兒了呢?”
“大氣層吧。”
“不可能,那些顆粒不會消散,總會到某一處地方。”霾之旅
霧霾頻繁“光臨”,人們已習慣在抱怨中等它離開,卻鮮少過問它的去向。
關于“霧霾去哪兒了”這個問題,在網絡中,剛剛經歷了它的普通人給出了很多答案,包括“往南了”“各個城市轉悠”“看風向”和“回歸土地”。
對此,北京白領陳剛的答案是“肺里、海里、地上各處,只不過看起來沒那么恐怖了”。他看到有人在微博上提問:想知道霧霾都被吹去哪兒了?這是治理的結果還是眼不見為凈?
“這一次北京的霧霾有一部分影響到上海,但只是很少一部分,多數時候各地的霧霾都是自己及周邊貢獻的。”復旦大學環境科學與工程系副教授、上海大氣污染重點實驗室負責人葉興南說。
根據他的介紹,離開“北京站”之后,霧霾的旅程在水平移動方式上有兩種:一是“集體”移動,漂移到另一區域,結果會導致另一地區的霧霾現象;二是逐漸擴散,分散到更廣闊的天空里,顆粒物濃度逐漸變小。
這就好比一滴墨汁掉落在一碗水中,逐漸彌漫到各處,顏色開始變淡。PM2.5被吹到不同的高度和地區,濃度會快速下降。
霧霾在這段旅程里,必不可少的伴侶是風。盡管無非是由水汽、顆粒物和懸浮物等組成,但霧霾這把“傘”還真的挺牢靠。有人說,霧霾天氣就像一杯調制好的“雞尾酒”,各層狀態很穩定。“就像罩在天上的一口大鍋。”中國氣象政策與信息咨詢研究院研究員張慶陽解釋道,在預報霧霾時,一看局部地區的空氣質量,二看空氣流通情況。
在靜穩條件下,水平擴散只能依靠強風。冷空氣一來,PM2.5被大大稀釋或擴散,霧和霾也就消散了。
12月2日,一股冷風就找上了北京的霧霾。冷空氣質量重,往下沉,“抬”著霧霾逐漸上升,讓它在更高的地方“煙消云散”。于是,當清晨的陽光灑滿北京城時,陳剛和北京居民們終于看清了遠處的建筑和風景。
遵循“物質不滅”的原理,“煙消云散”并未真正發生。“旅行”中的霧霾只是“換了身衣服”。說不上哪天,它又會集結成一把新“傘”,罩住另一個城市。
但是,明確指出霧霾從甲地“逃竄”到乙地并不容易。“很難說霧霾從我家飄到你家,或是從你家飄到我家。”中國環境監測總站研究員、物理監測室副主任溫香彩說。在各地制定相應政策的敏感期,大氣污染的整治情況會與干部考核掛鉤,并涉及相鄰城市之間的生態補償,“根據某一次的污染團分析去向是不嚴謹、不科學的。”
霧霾飄走了,它的陰影還在。最近,關于霧霾從哪兒來,人們莫衷一是。環保部門專家認為與采暖燃煤排放二氧化硫等污染物密切相關。住建部相關人士則認為,主要原因是汽車尾氣,不是供暖。中國氣象局專家表示,主要是外來輸送。而北京市環保局不久前剛發布的報告認為,霧霾成因中,“北京本地產生約占七成”。
還有些人則選擇保持沉默。事實上,對于霧霾的去向,很多相關領域的專家并不愿意多談。
像陳剛一樣吸霧霾的普通人將等待大風視作一種習慣,其實,還有另外一個救星可以求援——雨雪。
除了水平擴散,霧霾旅行的另一種方式是垂直運動。最初規則的顆粒在空中發生復雜的化學變化和物理變化,有的翻滾上升,形成云的一部分;有的滑落下降,沉降到土壤和江河湖泊里。
就像在家里打掃時,揚起的灰塵會落地,空氣中的顆粒沉降也是一個道理。不過,在PM2.5里占較大比重的PM1,近似于氣體,很難通過本身的沉降降落到地面,它們喜歡在空中懸浮著“云游四方”——直到遇見雨雪。
雨雪過后,人們常常感覺空氣“干凈得像被洗過”,這是雨水對顆粒物的慣性碰撞和截留作用。
想象一下,粒徑不同的顆粒物懸浮在空氣中,一滴雨從空中落下,處于雨滴路徑上的大顆粒物來不及“躲閃”,撞到雨滴上,就被去除了,這是慣性碰撞。另一些顆粒物雖然會隨著氣流“躲閃”,但由于有著一定的粒徑,還是會粘附在雨滴的側面,這是截留。
雨雪攜帶著不安分的霧霾入了地,也在白色的汽車上留下黑色的“泥點子”。但相比于霧霾漂浮在空氣里“禍害人間”,讓雨雪帶走它們某種意義上確實是造就了“幸福的泥點子”。
“‘霧霾去哪兒’的過程非常復雜,可以寫一本專著了。”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相關研究者說。驅霾術
上天入地并非霧霾“旅程”的終點,即便霧霾不在陳剛的眼前出現,也可能間接影響他的健康。
有媒體稱,空氣污染物通過高積云頂的蒸發進入臭氧層,有可能造成破壞。換句話說,污染是不會不知不覺消失的,污染的危害即使不馬上顯現,也會在某天爆發。
中國科學院大氣物理研究所研究員王躍思曾針對大氣污染物“入地”后的危害進行研究。結果表明,華北地區的氮硫等酸性物質,以及重金屬等有害污染物,沉降到地表的量,全國最高,已經超過自然生態系統所能承受的臨界負荷。
沉降后的大氣污染物污染了土壤和水體,之后則可能進入農作物生態系統,沿著生物鏈傳遞、富集,最終危害人體健康。
“霧霾好像魔鬼,一旦從瓶子里放出來,就很難抓住。”葉興南表示,從源頭上控制排放才是治本之策。污染只要形成,它存在過的痕跡就不可能完全抹掉。人們試圖通過改變氣候條件來加快霧霾的“旅程”,催它“快點走”,談不上“治本”。
此前曾有專家建議,制造一個大的排風扇、開鑿河道,或是建一個城市通風廊道,立馬遭到反對:首先是存在高耗能,即便真把霧霾吹走,總還是要殃及下游。
人們并不滿足于等待,風不來又想換降雨。由于霧霾是在靜穩天氣下的顆粒物累積形成的,嚴重霧霾時濕度常常比較高。這種天氣通常不具備人工降雨的作業條件。天空沒有適合人工影響的雨云,放催雨炮也無濟于事。氣象部門曾提出通過人工影響改善空氣質量,目前還只在研究、試驗階段。
在中國,對霾災最早的記錄可以追溯到元代。據《元史》記載:元天歷二年(1329年)3月,由于前年冬天沒有降雪,春天又少雨水,天氣異常干燥,導致“雨土,霾”,“天昏而難見日,路人皆掩面而行”。
古人對霧霾災害束手無策,只能用“雨土”形容塵土像雨點一般落下。明清兩代皇家曾命文武群臣致齋三日,禁止天下屠宰,“以期感動上蒼,賜下甘霖”。但對于現代人來說,除了等待,總還能做些其他的事情。
(應采訪對象要求,文中陳剛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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