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飛速的城市發展,帶來了令人難以置信的不平等。
在很多城市都有這樣的情況出現:在政府和原城市居民看來,那些從農村而來的人是“二等公民”。長久以來,排他性的城市政策以及飛漲的房價使得外來人口不得不居住在沒有光、不通風、甚至是非法租賃的地下室里。這些地下室原本是用來做儲存間或者防空洞的。而現在甚至有些外來人口住在下水道。
多年前,這樣惡劣的居住環境就已經吸引了媒體的關注。然而,紐約大學阿爾巴尼分校的地理系副教授黃友琴在一份最新的研究報告中稱,現在的情況并沒有好轉。黃友琴分析了政府檔案,調查了北京外來人口,在北京7處地下室出租房進行了實地考察,并且深入采訪了房東、管理人、租客以及其他居民。她表示,官方承諾的所謂推進“移民包容”的城市發展并沒有解決問題。
以下是黃友琴在雜志《城市研究》(Urban Studies)中的報告:
一夜之間,龐大的地下人口浮出水面——他們隱藏在這座城市的下方。地下室租客們通常被媒體稱為“鼠族”,他們生活在擁擠不堪的地下隧道或地下室,那里沒有窗戶,通風也不好。而這一切都隱蔽在北京這座巨大的現代城市之下,不被世界知曉。
一份2013年的數據稱北京的外來人口數目大約為26萬,但黃友琴認為,居住在地下的人口遠比這一數字要多。地下室的結構十分不安全,擁擠,衛生條件不好,也沒有充足干凈的水源。這樣惡劣的生存條件不僅對貧窮的外來農民工造成了傷害,也對他們的后代,即未來的城市勞動力,產生了負面影響。
長久以來的歧視
隨著城市化的發展,越來越多的農村人口為了尋求更好的發展機會而來到城市。2014年,有超過2.6億的農村外來人口居住在城鎮,占總城市人口的1/3。
這些外來人口先前從事農業勞動,到了城市之后奔波于制造業、建筑業和服務業,領取著微薄的薪水。根據黃友琴的調查報告,居住在地下室的人們主要在飯店、美容院、超市等工作。她指出,盡管外來人口對城市的經濟發展做出了巨大貢獻,政府們卻總將一些城市頑疾歸咎于他們,比如城市污染和交通擁堵。
外來人口在城市受到的區別對待由來已久。1950年代,政府開始施行戶口制度,按照出生地劃分戶口。城市居民可以享受國家的公共服務,比如教育、住房補貼、醫療、就業和食物配給。相反,沒有戶口的農村居民和外來人口就不能享受同等待遇。以下這張圖表來自2013年歐洲委員會的一份報告,它向我們展示了無法享受戶口權利的外來務工人員的數目,在過去幾十年瘋狂增長。
盡管戶口制度幾番“松綁”,仍舊某程度上“隔離”了外來人口與城市人口,尤其是在北京這樣的大城市。多倫多大學政治科學系的副教授Lynette Ong就此表示,“戶口基本上就是一種‘種族隔離’,它將城市與農村人口分隔開。簡單來說,戶口重不重要就在于兩個問題:它是否在物質層面上造成了差別,比如各種權利和受教育的渠道;以及,它是否帶來了城市人口對持有農村戶口的人的潛在歧視。”
“流動人口”、“農民工”和“鼠族”
不敬和貶低的言語在社會上流傳,也讓城市居民對這群外來人口的偏見越來越深。黃友琴在《城市研究》中表示:
他們(城市居民)擔心地下室租客會使樓房里的基礎和公共設施“過度負載”,讓公共空間過于擁擠,帶來犯罪率的上升。地下室租客們令他們的鄰居心生厭煩,因為他們覺得自家的地下空間被占據,社區形象被損害,他們的“資產”也在無形中因此“被貶值”。
這些恐懼通常透過一些言語顯露出來,比如政府長期使用的“流動人口”,似乎會讓人聯想到懶惰、盲目和流浪等負面形象。而“農民工”是另外一個常用的詞;另外隨著地下生活一族人數的增多,“鼠族”這一詞語也在悄然興起。
黃友琴表示,“你如何稱呼他們是很重要的。”如果用剛提到的詞語稱呼,那么政府和城市人口就像是在對外來人口傳達一個無形的信息:不管你在城市住多久,你都不屬于這里。“如果連政府都這樣區別城市和農村人口,無疑就會使得區別對待合法化了”。
最終,這些稱呼會使得這兩群人之間的鴻溝揮之不去。講起那些住在地面的鄰居,一位外來人口這樣對黃友琴說:
“我們住在地下室,所以不能用地面上的花園。一些北京當地人十分霸道,他們看不起我們。但我不想和他們發生沖突。”
地下室租客們的未來并不明朗
2014年,中國政府頒布了新的指導方針:希望到2020年時,全中國60%的人口都居住在城市。據新華社稱,為了達到這一目標,政府許諾1億多的外來人口可以“獲得城市地位”。作為激勵措施,他們試圖讓40%的外來人口獲得戶口,享有相應的權利(在2013年這一數字只有35.7%)。
當然,這一好消息并不是聽起來那么簡單。彭博社的Dexter Roberts解讀說:
首先,政府還是希望在中國的大城市繼續限制外來人口的。這份方案呼吁放開那些人口小于500萬的中小城市的戶口限制。然而,外來人口又是否愿意放棄北上廣深這樣的大城市,轉而涌向指定的小城市?這還是個未解的問題。
即使按照許諾,有更多的外來人口在北京獲得了戶口連帶的相關福利,政府也建了更多的經濟適用房,但還是會有一大部分的外來人口“一無所有”。為求落腳之處,他們還是要住在非法的、不安全的房子里,甚至是在地下室、下水道里艱難生存。
(翻譯:葉妍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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