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丨鳳哥兒
(資料圖)
如今新冠病毒在這片土地上,就像大海的波面,此起彼伏。
當感染的波峰從一線城市蔓延到小縣城,已經陽康了的北漂們,又有了更擔心的事情,那就是:
父母陽了。
父母陽,實在比自己陽更讓人難受、焦慮。
自己畢竟還年輕,有信心恢復身體,而父母上了年紀。當他們在家里發起高燒、渾身酸痛、嘔吐不止,卻無人照料時,遠在千里之外的青年們,有力無處使,只能對著手機白著急,免不了陷入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甚至有人因此開始懷疑自己在外漂泊的意義。
今天,我們和五個北漂聊了聊,發生在他們身邊和朋友和家人“陽了”的故事。
北漂青年遠程敬孝
人不能立即回到身邊,快遞和外賣,成了維系北漂青年和縣城父母之間的繩索。
阿花十分慶幸,她們一家在北京陽得夠早,自己退燒以后,立即立刻聯系了快遞,把省下的一板布洛芬還有其他藥都寄回了老家。
巧合的是,4天以后,家人收到了快遞,正好趕上他們發燒,當天就拆開吃了。
事實上,她早就在12月初就叮囑父母,千萬準備好退燒藥。
當時媽媽卻不以為然:“我們Y市現在社會面根本沒有呢!”
等到身邊病例越來越多,他們想買的時候,藥店里布洛芬已經買不著了,只剩下一些中成藥。
阿花看了一眼媽媽發來的照片,簡直兩眼一黑。里面赫然就有各種“烷”、“復方”字樣,而她早上才給家人群轉發過一篇科普,里面明確寫了不建議吃這一類感冒藥,因為副作用并不明確。
最后還是得靠阿花從北京寄藥救急。
并不是每個人的快遞都像阿花的那樣幸運。
李周最擔心的,是他90歲的奶奶,截至目前,奶奶已經家里唯一還陰著的人。
“我聽說老年人血氧濃度低很危險,于是想在網上買血氧儀。結果發現我老家的快遞停止了,我一個多禮拜前買的布洛芬竟然還卡在半路上。”
于是他絞盡腦汁,想出了一個萬不得已的辦法——請一個朋友幫他人工代購。
一條曲折的帶貨路線就這么成型了:
朋友人現在包郵區,元旦要回老家。于是李周先把血氧儀寄到他那里,再由他人肉背回。
從包郵區飛回西安,再坐大巴到李周的老家,最后再和李周爸媽人工對接……
從北到南,再從東到西跨越千里,才能把一個小小的“血氧儀”送到父母手上。
可是不折騰又能怎么辦呢?自己心里難以安定。
“沉默性缺氧”“大白肺”“病毒性肺炎”,每天新聞上出現的訃告和死亡病例,都像恐怖片片段一樣刺激著北漂青年的神經。
畢竟,誰也不知道小概率事件是不是會發生在自己家人身上。
有幾天范沐刷到了一條流傳很廣的訃告:一個30多歲的中青年,因為發燒驚厥無人發現,在床上趴睡窒息死亡。
“那一晚上我都沒睡個踏實覺,等到第二天一早,微信問父母今天如何,他們秒回了個視頻,才安下心。”
在范沐總覺得自己掌握著更多更準確的信息,父母在老家什么都不知道。
于是她收集好所有能看到的信息,一條條給他們列出,甚至會安排他們該怎么吃藥、什么時候吃藥。
幾乎每個人都告訴我們,他們這段時間一直一遍又一遍地給父母轉發信得過的科普文章,一次又一次地強調如何吃藥,再把外賣地址切換成老家,給家里買藥、買水果、買電解質水……
只有這樣才能緩解一些心里的焦慮。
李周感嘆說:“好希望時間能瞬間跳到一個禮拜后。哇塞,全好了!大家都轉陰了,已經全部人都度過難關了!”
兩代人的觀念之爭
北漂青年再焦慮,轉發再多的科普文章,苦口婆心,事實是:
父母是不會這么乖乖“聽話”的。他們固守了幾十年的生活習慣,和“保健認知”,不是子女幾句話就能輕易撼動的。
每個家庭有每個家庭的執著,每個家庭成員也有自己的看法。
李周的母親,拒絕布洛芬和對乙,只吃自己更習慣的感冒藥。
不管李周在家族群里轉發了多少次,也比不上歲月和經驗給他們留下的痕跡。
而他的父親,則堅信無為而治,發燒無論多燙都堅持不吃藥,問就是“身體在和病毒作斗爭,你不要出手干預”。
李周曾在群里百般叮囑他們不要過度用藥,中成藥和對乙、布洛芬別吃重復了,結果他媽告訴他:“你想多了,你爸連藥都不吃。”
不吃藥,身體再難受也就這么熬著;
不愿意叫外賣,兩個人都病倒了,也非要掙扎著起身熬一鍋白粥……
上一代人吃苦耐勞的精神,實在是讓人心疼,又無奈。
大家能好好商量倒還好說,多人的家里,父母陽了,都是從鬧劇開始的。
有人是父母堅持不洗澡、不洗頭,但是對于早已習慣每天沖涼的年輕人來說,這完全是一種不可理喻的執著;
更讓北漂青年著急的是,父母生病之后只喝白粥配咸菜,實際上不能夠充分補充身體所需的營養。
對此北漂青年的應對方式是:連哄帶嚇,給他們轉發一些“恐嚇性”的新聞:
“很多重癥患者都有營養不良”這一條。
然后按照自己的方式給新聞做生動注解:營養不夠都是因為他們跟你們一樣,一生病只吃白粥配咸菜。
比生活習慣差異更離譜的,是要幫家人應對一些偏方和迷信。
父母明明在發高燒也堅持泡腳,非要身體力行來證明,泡腳真的對退燒毫無作用才肯罷休;
阿花的縣城表妹一家,有一個還沒滿三個月的小寶寶,家人都是一級戒備狀態。
千防萬防,孩子外婆最先發燒了,而他們出于某些迷信心態,覺得不生病就買藥很不吉利,竟然完全沒有事先準備。
要知道,在很多地方美林早已斷貨,即便能買到,也被炒到了超過2000塊一瓶。
現實生活中,人的觀念有時候就是這么荒誕。
很多人家里最不聽勸的往往都是態度強硬,盲目自信的爸爸。
小雨發現父親陽了,是在家族群里,他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我陽了”。
父親的癥狀是發低燒+身上微疼。小雨問他吃藥了嗎,他說,這點燒吃啥?
感染完第三天就開始出門打麻將,而且邊打麻將邊抽煙。
打完還非得在家族群里,得意洋洋地宣布:一桌子人全是陽過的。
氣得小雨的媽媽發文宣布:以后你們爸身體出什么問題,都是自作自受!你們姐妹倆不用愧疚!
小雨爸爸這樣做當然是非常冒險的。
生活里就有活生生的例子。紫云的媽媽,陽完14天以后,本來感覺自己陽康了,做了一上午家家務,又約親戚們打了一下午麻將,結果就感覺胸悶氣短。
媽媽本來覺得休息一下就好,在紫云的堅持下,她才去醫院拍了胸片,結果顯示,已經是病毒性肺炎了。沒有到網上說的“大白肺”的地步,但是也有一些病灶和纖維狀陰影,當天,醫生就安排住院了。
千萬不要覺得打麻將就不算運動,久坐加動腦,對于老年人剛剛陽康的身體來說,負擔也是很重的。
縣城“留守父母”:年老的照顧更年老的
吵歸吵,鬧歸鬧,該擔心的還是得擔心。
對于北漂的獨生子女而言,父母在家里接連病倒,獨居的爺爺或者奶奶,無人照料才是最讓人提心吊膽的事。
新冠病毒傳到周連家鄉的小縣城,她的家里人迅速倒下一片。
全家人9口人,到現在只剩57歲的母親和70歲的二舅沒有感染。
于是母親和二舅,兩位老年人反而挑起了照顧大家的重擔。
母親的主要任務就是照顧周連的爸爸和73歲的婆婆。
婆婆是全家人癥狀最嚴重的那個。
她最嚴重的癥狀不是發燒,而是嘔吐。啥也吃不下,給她喂了止痛藥很快就吐了,就連喝水也吐,躺在床上無法動彈。
周連媽媽說,“她一個人在冷冰冰的家里可憐得很。只有小貓在身邊守著她。”
婆婆現在一個人獨居在城里的房子。年初的時候周連的外公過世了,和新冠無關,但是臨終前也是一直在家吸氧,一口氣沒喘上來。所以,現在空蕩蕩的房子里只剩下婆婆一個人。
“事實上,婆婆和我們一家并沒有血緣關系。但是她在這個家里呆了20幾年,她自己的子女早已和她沒有什么來往。她最信賴的人反而是我媽。”
周連的母親每天在家里照顧完丈夫,又要開車到街上去看看婆婆,給她送飯,這邊下完三樓,那邊再爬三樓。
全程都得戴著N95口罩、一次性手套,把自己防護得嚴嚴實實。
實際上,周連媽媽才是這個家最不能被感染的人。
她年紀不算大,57歲。但是她有糖尿病、高血壓,而且去年才做過癌癥手術,挨完8個周期的化療,身體一直很虛弱,好幾項血液指標都不太正常。
誰也不知道她這樣的身體底子,碰上新冠病毒會發生什么。
圍著病人照顧了一周之后,她也已經開始感覺不對勁了,渾身發冷,腰酸背痛,體溫也在升高。
周連是家里的獨生女,現在父母都病倒了。她真的很想立即飛回家去照顧他們,但是北京的工作沒有結束,房子也馬上到期,新的房子還沒著落,實在沒法倉促走掉。
只能每天遠程敬孝,買東西、訂外賣、打電話,叮囑他們查看自己的狀態……
情緒非常極端的時候周連會想,自己在外面也沒做什么了不得的事,不過是“混混日子”。
而每當父母生病,無所依傍,自己什么也做不了,那么如此這般在外面漂著,到底有什么意義呢?
“留不下的北京,回不去的故鄉”,只能眼睜睜看著家里老年人和更老的老年人互助,病人和病得更嚴重的人彼此照顧。
周連說,“真的很愧疚,也有些悲哀。”
親人之間的彼此掛念
這頭北漂的子女們擔心著父母,那頭父母也牽掛著子女的憂心。
有的父母報喜不報憂。
范沐知道父母生病,全憑為人子女的直覺。
某一天晚上,范沐給父母打視頻被拒絕,母親微信回復,說已經睡了。
范沐當時內心就預感不妙。
果然,第二天一早,母親回了她消息,笑呵呵地證實了猜測,他們倆人昨晚都在發燒,才早早睡下。
“現在燒退了,都沒事了,好著呢。”
李周的父母則更加溫柔。
知道父母陽了之后,李周心疼父母生病受苦,母親安慰他:
“我們至少是兩個人可以彼此照料,你一個人在外面陽了還能撐過來,你是爸爸媽媽的榜樣。”
兩周前,李周陽了的時候,母親在鳳凰的文章里看到別人的媽媽每天給生病的孩子發紅包,她也學著給李周轉了200塊。
“為了讓你看到有進賬高興。”
在遠方的年輕人們焦慮不安的時候,父母們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對抗疫情。
在焦慮、爭吵、鬧劇之外,他們也展現出了一些平時難以被看到的「強大」一面。
每個家里似乎都有一個人堅持不陽,或者說,硬撐著說自己沒事,癥狀很輕,“我沒關系”。
李周每次和媽媽打電話,她不是在做飯就是在看書,甚至還發著燒練毛筆字,看起來精神狀態很好。他覺得其實未必是媽媽癥狀更輕,而是如果家里需要有一個人干活,那一定是她。
周連的二舅未必沒陽,但是他不能陽。早已感覺身體不舒服,但還是硬撐著,他是家里那個不能倒下的人。
他們的韌性,他們的人生見過的世面。
多年的人生經歷,他們也積累了更多的資源。
范沐爸媽快好的時候,她發小的母親也發燒了,發小母親有腎病,退燒只能吃單純的對乙酰氨基酚,但偏偏老家藥店的退燒藥很早就售空了。
當天晚上,范沐跟母親說了這事,母親翻出家里的對乙,聯系發小父親來家里取藥。
沒過多久,范沐的外公外婆也陽了,他們的年齡高危,又有基礎疾病,雖然沒有高燒,卻也很讓人擔心,想在家里準備個血氧儀。
范沐在北京跑了很多個藥店,都沒有買到,但身在老家的媽媽很快就聯系人訂到了。
阿花完全沒準備藥的表妹,當晚就收到了親戚送來的藥,包括珍貴的小兒版泰諾林。知道寶寶太小,不能自行用藥,急診醫生的電話也一起給到了。
父母,也許未必像我們以為的那么「弱小」,小縣城也有一些自己獨有的解決問題的方式。
在我們長大之前的很多年里,爸媽也把自己、把我們照顧的很好。
就像「放手相信孩子」一樣,也許我們也可以「放手相信父母」。
不必苛求完美,不過分焦慮,保持關注和關心。
也不必把自己的認知和生活方式強加給父母,而是積極溝通,然后尊重他們。
當然,即使是以格外強勢的姿態,子女們的關心,也來得令不少人欣喜。
爸媽陽了以后,范沐跟家里視頻的頻率從之前的一周一兩次,變成了每天一兩次,她前所未有地對父母的生活關心入微。
范沐明顯感受到了父母對此很開心。
她想到了母親曾經說過自己小時候的故事。
那時他們兄妹3人,只要有人生病,父母就會給生病的孩子買一個當時的「奢侈品」,橘子罐頭。
母親很愛吃橘子罐頭,但弟弟妹妹生病的時候,她只能吃到一小口;而當她自己生病的時候,雖然可以吃到整個罐頭了,卻因為生病,又沒有胃口了。
她那個時候就想,橘子罐頭怎么就不能在不生病的時候來呢。
當年的橘子罐頭,也許就是如今孩子的關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