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著媽媽,阿林掩面而泣。
死者與孫子的合影。
警方以涉嫌故意殺人對兒子采取監視居住,母親死因尚在鑒定
11月20日,是阿林接受警方“監視居住”的第18天。抱著頭,想著媽媽躺在冰冷冰棺里,阿林無聲地落著淚。“我殺了我媽媽嗎?”阿林一臉茫然。
10月31日,在眉山城區杭州路中段的一起交通事故中,阿林57歲的母親朱素芳遭遇車禍,后被眉山市人民醫院診斷為特重性腦傷。經醫生全力搶救,盡管心跳恢復,但僅能在重癥監護室靠呼吸機維持心跳。其間,主治醫生曾口頭告知阿林:其母親已腦死亡,救活希望幾乎為零。
11月2日下午,醫院準許探視時間,阿林進入醫院重癥監護室。看著面目全非的母親,情急之下,他取下套在母親鼻子上的呼吸管。醫院見此情形報了警。警方介入后,于11月2日以涉嫌故意殺人,對阿林采取了監視居住強制措施。
11月20日,眉山市東坡區公安分局刑警大隊辦案民警證實,朱素芳具體死因尚在鑒定中,鑒定結果還需等十來天。針對兒子阿林取管導致朱素芳死亡的說法,辦案民警回應說,死亡原因尚未明確前,便如此認定,過于主觀。
兒子阿林,取下母親的呼吸管,是殺母?還是讓母親有尊嚴地死去?
事故·親情
被撞飛之前奶奶推開身旁小孫子
10月31日晚7點26分,眉山城區杭州路中段,路燈還沒亮起。身高僅1米4的朱素芳,牽著6歲孫子,從斑馬線上橫穿馬路。行至斑馬線中間,為避讓一輛黑色轎車,婆孫倆停留了幾分鐘。轎車駛過,婆孫繼續前行。
剛邁出兩步,朱素芳朝右側望了一眼,見一輛摩托車疾馳而來。下意識的,她用右手推了一把孫子,然而,腿部殘疾的她,根本來不及避讓,被飛馳而來的摩托車撞上,飛出五六米遠,并重重地摔倒在馬路上……
“你媽媽遭車撞了……”聽聞媽媽遭遇車禍時,朱素芳女兒阿霞正在理發店里給人洗頭。理發店離車禍地點不到50米遠,由阿霞和阿林姐弟倆合伙經營,是這個七口之家唯一的生計來源。
阿霞回憶說,當看到媽媽躺在馬路中間,一動也不動,她也慌了。救護車很快趕來,并將朱素芳送至眉山市人民醫院急救。
阿霞說,肇事司機是一位聾啞人。截至目前,鑒于朱素芳死因尚未明確,交警部門暫未對這起交通事故原因及其責任作出判定。
搶救·尷尬
持續一小時心跳恢復靠呼吸機維持
經診斷,朱素芳為特重性腦傷,病癥開始惡化,心跳、血壓、呼吸等都沒有了。見此情形,主治醫生王敏趕緊對朱素芳施以搶救。搶救過程持續了一個小時左右,朱素芳心跳才得以恢復。不過,只能依靠簡易人工呼吸器維持。于是,醫生向家屬建議,將朱素芳轉到重癥監護室。“重癥監護室設備齊全,更有利于病人維持生命。”
經過近半小時糾結,阿霞和阿林同意將媽媽轉至重癥監護室。在此期間,主治醫生王敏曾口頭告知阿林,他的母親已屬腦死亡,救活希望值幾乎為零。“按照醫生說法,媽媽隨時都有可能被宣布死亡。”阿林說。
面對朱素芳的病情,醫生救與不救,其實也存尷尬。一位醫生說,他們心里非常清楚,朱素芳救活可能性幾乎為零。不過,在沒得到家屬簽字認可的“放棄治療”前,但凡出現心跳、呼吸等停止癥狀,作為職業醫生,即使再無效,都會搶救半個小時以上,如上述生命體征沒有恢復跡象,他們才會向家屬宣布死亡的消息。
另據參與搶救的徐醫生介紹,醫生曾向朱素芳家屬建議,簽字認可“放棄治療”,不過,家屬沒有同意。
阿霞曾提出希望將媽媽轉送至成都。不過,醫生給出的意見是:完全不可能。關于這一點,徐醫生回應說,朱素芳的傷情,根本不容許轉院。
探視·痛苦
冰涼的額頭 兒子情急下取掉呼吸管
躺在重癥監護室,轉眼就過去了兩天時間。
除了媽媽沒有救活的希望,還讓姐弟倆著急的,是不斷上漲的醫療費。“一會兒讓交3萬,一會兒又讓交1萬5。我們找了肇事司機,其家庭也非常具體。”阿林說,肇事司機家里沒錢,其父親便帶著他們四處去借錢,總算借了幾千塊。可是,這點錢,根本不夠。“媽媽到底還要花費多少錢?沒有任何人給我答案。我自己知道,如拖上十天半月,這筆費用將會很高很高。”阿林說,對于僅靠理發維持七口之家生計的他來說,根本承受不起。阿林還說,11月1日晚,他做了一個夢。夢見媽媽跟他說,太痛苦了,不想遭罪了,希望早點走。
11月2日下午,重癥病人探視時間,阿林、姐姐阿霞和姨媽三人,走進重癥監護室。因姨媽沒有穿隔離服,阿林與阻止姨媽的護士,發生了爭執,這讓他情緒很激動。
在重癥監護室,望著躺在病床的媽媽,阿霞哭得稀里嘩啦。“媽媽的頭,腫得比籃球還要大,鼻子、嘴插著管子。”阿霞抱著媽媽哭。阿林用手觸摸了一下媽媽的額頭,完全冰涼。這讓阿林心頭更是痛苦不堪。“這那是救媽媽,完全是在遭罪啊……”想起媽媽在夢里的話,阿林情急之下,伸手去取媽媽鼻子上的管子,不過,未能取下來。接著,他又扯掉了膠布,管子脫落。就在這時,醫護人員發現了阿林的舉動。一位醫護人員一邊攝像,一邊阻止阿林。在重癥監護室,雙方再次發生激烈爭吵。
后來,接到報警的民警趕來,將阿林等人帶回刑警大隊,接受問訊。據醫生病例顯示,朱素芳死亡時間為11月2日下午15點53分。
調查·糾結
腦死亡未納入死亡認定母親心臟已送檢
辦案民警隨即展開調查。一位民警告訴記者,這是他從警十余年來遇到的“最糾結刑案”。從情感角度,他非常同情阿林。“阿林的家,太具體了。肇事司機的家,同樣也具體。我們將積極協調民政部門,爭取免除費用。”但情與法之間,辦案民警必須守住法律底線,“經過初步調查,阿林的行為已涉嫌故意殺人。”當然,在死者具體死因未明確之前,便認為阿林取管導致母親死亡,過于主觀。“目前,警方已將死者心臟送權威部門鑒定,具體結果還需等十來天。”
另據民警證實,在醫院,醫生確曾告知朱素芳已腦死亡。不過,我國法律對死亡的認定,系心臟停跳、呼吸停止等,而腦死亡未予以納入。這也是這起案件糾結的原因之一。
對話·兒子阿林
我殺了我媽媽嗎?我會被判入獄嗎?
阿林,今年35歲,小學四年級文化。小時候,因為爸爸能力有限,媽媽又有殘疾,家里窮,11歲時,他便輟學回家,然后來到眉山思蒙鎮上,洗碗打工。之后,又外出打工,學習理發。
華西都市報:11月2日探視期,你走進重癥監護室時,想到了什么?
阿林:我想得最多的是,媽媽正在遭大罪。
華西都市報:取呼吸管,是因為錢還是因為不忍媽媽遭罪?
阿林:都有。媽媽從小很疼我,我也非常非常愛我媽媽。當我手碰媽媽額頭,冰冷的感覺,我一輩子不會遺忘。那么多管子插在她身上,她遭著痛,我心里更痛。那種痛,你知道嗎……(哭泣)
華西都市報:取呼吸管時,你是否想到會讓媽媽死去?
阿林:我想不到那么多,我也懂不起那么多。我只想讓媽媽不再遭罪了……我殺了媽媽嗎?我會被判入獄嗎?我怎么會有意殺害我媽媽呢?媽媽那么愛我……我入獄了,理發店便沒了理發師,媽媽走了,家里還有5口人,又該如何生活?
對話·女兒阿霞
怪過拔管的弟弟 但對他恨不起來
姐姐阿霞,和弟弟一樣,小學沒畢業,便到鎮上打工。想到弟弟阿林對媽媽作出沖動之舉,作為姐姐又怎么看?
華西都市報:弟弟取下媽媽呼吸管時,你是否看到了?
阿霞:我當時正抱著媽媽哭,沒看到……
華西都市報:弟弟的行為,你怎么看?
阿霞:我最真實的想法是很難接受,責怪過,但我卻對弟弟恨不起來,畢竟,媽媽沒有再繼續遭罪了……媽媽去世快20天了,依舊躺在冰冷的冰棺里,遲遲難以入土為安。而且,心還被法醫取了出來,送去鑒定了。夜里,一想到這些,我怎么恨得起來。
觀點1
觀點·爭議
涉嫌故意殺人根據情節可從輕處罰
知名死刑復核律師謝通祥認為,母親朱素芳遭遇交通事故在重癥監護室搶救,主要靠插呼吸管維持生命,此時醫院方面并沒有正式確定完全死亡,兒子阿林看著母親生命垂危未必能夠挽救回來,又無力承擔高額的醫療費用,一時糊涂而選擇拔掉維持母親生命的呼吸管,主觀上具有剝奪他人生命的故意,根據《刑法》二百三十二條之規定,兒子行為涉嫌故意殺人罪,但是根據具體情節可從輕處罰。
觀點2
或是讓母親有尊嚴地死
四川中民律師事務所資深律師石軍認為,據他了解的案情,兒子阿林的行為,從罪名構成主觀要件上,僅僅是因不忍直視媽媽身體被“毫無意義”地殘忍地注射大劑量藥液,情急之下的條件反射行為,這有別于刑法意義上“非法剝奪他人生命的主觀故意”。“取管”行為,或系其出于“維護媽媽身體完整”,以及“讓媽媽有尊嚴地死去”的主觀目的。因此,其主觀目的到底是什么,應得到核實和排除,故才可能構成涉嫌故意殺人罪。
觀點3
呼吁“安樂死”立法
全國政協委員、四川省律師協會副會長施杰認為,兒子阿林的行為,確已涉嫌故意殺人罪。從目前的處理情況來看,警方在守住法律底線的同時,又不失人性化,值得點贊。
施杰說,這起悲劇讓他想到了“安樂死”立法問題。人們快樂幸福地活著,同樣也愿望快樂地死去。特別是當親人見到親人遭受病痛折磨時,從人道主義角度,病痛者及其親屬,理應有權利為其作出生死選擇。關于安樂死立法目前尚在爭論中,不過,如有了類似立法,兒子阿林及其姐姐,即可依法替正在遭受痛苦,且毫無生還希望的媽媽作出選擇,而不是盲目沖動地去取呼吸管。(華西都市報記者梁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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