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朱(化名)50多歲的年紀,山東人,菜販,在北京房山賣了近三十年的蔬菜。去年12月,他被電信詐騙騙走了276萬元,辛苦攢下的血汗錢沒了,還有200萬是借朋友的。原本想再干兩年就退休的老朱,不得不再打起精神繼續拼命干活。回頭看老朱被騙的故事,雖不見血腥,卻讓人步步心驚。
噩夢開始
一張檢察院的傳真
在記者接觸的幾位電信詐騙受害人中,絕大多數都拒絕了采訪要求。一位被騙110多萬的老人,整日悶在家里,精神極度抑郁,讓人非常同情和擔心。
老朱是山東人,性格實在,只有他接受了記者的采訪。
“唉,我就是個老實人!”在和記者的聊天中,老朱不止一次這樣描述自己,語帶埋怨。上世紀80年代末,20多歲的老朱只身一人,從老家來到北京打工。
老朱只有初中文化,初到北京的他在一家食品加工廠工作,一個月80塊錢。干了一年多,老朱覺得給別人干活不掙錢,于是就用自己的一點點積蓄,在菜市場租了個攤位,開始賣菜。
結婚后,妻子顧菜攤,老朱負責批發蔬菜,給餐館送菜。“那時候也沒有車,全憑小三輪,早上3點就得起床去大鐘寺拉菜,去得早可以挑好的貨。”夫妻倆這一干就是近三十年。
直到后十年,老朱的生意慢慢好了起來,有了點家底。去年他貸款買了一套房子,準備給大學剛畢業的兒子結婚用。
“我準備再干兩年就休息了,太累了。”老朱嘆了口氣,雙手搓了搓臉,從棉衣口袋里掏出了一張皺巴巴的紙。這張傳真的最上面寫著:天津市最高人民檢察院刑事逮捕命令。
這是老朱噩夢的開始。
“警官”指令
不要掛電話去開房
去年12月27日上午,老朱接到“電信局”的電話稱,他涉嫌“王超跨國毒品非法洗錢案”。還沒等老朱反應過來,對方就把電話轉到了“天津市西青公安局”。
一位“陳警官”問老朱是否認識王超,老朱自然否認,稱自己在市場做生意,不販毒。對方聽罷稱,因為王超使用了老朱的銀行賬號洗錢,現在檢察院不但要逮捕老朱,還要凍結其銀行賬戶。
事情發展到這,如果是一個平時看新聞的人,可能會意識到這是個騙局。但對于起早貪黑干活的老朱來說,他平時根本沒時間去接觸此類信息。
“當時一聽我心里就慌了,這輩子哪遇過這種事情。”說到這些,老朱激動得有些結巴,“我那時候太傻了,為什么沒有給天津公安局打個電話問問!”
對方看人下菜碟,感受到老朱慌張的情緒之后,“陳警官”告訴老朱這事敏感,一定不能掛電話,并讓他找個人少的地方收傳真。
收到傳真后,對方要求老朱先不要看,讓他回家取了銀行卡、手機充電器,去賓館開房。老朱全部照辦。
來到賓館,打開傳真,老朱驚住了:傳真上面有自己的照片和準確的姓名、身份證號和籍貫信息,上面還寫著“擅自泄密和通風報信將直接逮捕”。
女“檢察官”出場
不抓你可以先交保釋金
怕老朱不信,“陳警官”告訴老朱可以撥打114,查詢天津市西青公安局電話。老朱查到號碼后回撥,果然是“陳警官”接了電話。
“陳警官”告訴老朱,一會兒他把電話轉到檢察院“高曉琪檢察官”那里,讓老朱極力向“高檢察官”求情,不要逮捕自己。
“高檢察官”是名女子,她先是斷然拒絕,之后“陳警官”幫老朱說情,最后“高檢察官”同意不抓人,但前提是老朱先交23.7萬元的保釋金。
因為剛買了房子,老朱手里只有不到5萬元,其中還包括2萬的貨款。誠實的老朱將此情況如實相告,對方讓老朱“看著辦”。到此時,老朱的電話已經連續通話了4個多小時。
三天之后,老朱向朋友借錢才湊夠了23.7萬元。
匯完錢的當天,“陳警官”來電稱,這筆錢存入了“北京金融監督管理局”,以后案情查實還會歸還給老朱。
老朱再次按照指示,撥打114查詢了這個單位的電話號碼,輸入“陳警官”給的案號和密碼后,老朱查詢到這個案號下確有23.7萬元。
老朱稍微心安了一些,他以為很快過去,也就沒向妻子說這事。但這僅是老朱被騙的第一筆錢。
男“檢察官”語氣嚴厲
她替你交了錢被抓你要保她
兩天后,“高檢察官”告知老朱,“王超的弟弟抓到了,他供述是你主動給王超提供賬戶洗錢的。”老朱必須繳納59.5萬元的保證金,不然將直接逮捕其審訊。
再次被嚇住的老朱編了個理由,向朋友借了36萬元,加上自己催要回來的貨款4萬元,一共40萬準備交給“高檢察官”。
還差19.5萬怎么辦呢?此時,一個設計好的圈套,正緊緊勒住老朱的脖子。
電話中,“高檢察官”語氣溫柔,對老朱的遭遇充滿同情,最后她告訴老朱“別急,差的錢我想辦法給你墊上”。
老朱聽畢,感激涕零。“當時覺得自己遇上好人了。”和記者交流過程中,老朱一直低著頭,雙手緊緊握著拳頭,“唉,我太實在了。”
三天后,“陳警官”找到老朱,稱一個姓胡的檢察官有急事找他。電話被轉到“胡檢察官”那里。
對方語氣嚴厲,稱“高檢察官”因為替嫌疑人墊錢,已經被抓,之前交的錢不算數,不但要再交59.5萬,還需要交罰款9萬。
“人家因為幫了咱們被抓,我過意不去,心想一定別連累‘高檢察官’。”老朱說,他不得不再去向朋友借錢,“都是好哥們,都痛快地借給我了。”
不到半個月,老朱已經被騙100多萬了。
“法院院長”壓軸
再交最后一筆錢
這場騙局中,警察、檢察官都已亮相,法官“陳院長”最后登場,他是“高檢察官案”的審理人員。
接下來的半個多月,“公檢法”又讓老朱繳納保釋“高檢察官”的保釋金27.5萬、提前開庭的費用28.8萬、銷案費用28.8萬和這些錢的托管費37.5萬。
老朱自己哪有這么多錢,除了繼續向朋友借錢,他把自家房子賣了、把轎車賣了,把給妻兒和自己投的商業保險中的錢取了,還不夠,他還借了高利貸30萬元。
“那段時間,心里極度痛苦,我每晚都愁得哭。”紙沒包住火,老朱的事情被妻子發現。妻子勸他報警,老朱非但沒聽,還和妻子大吵一架。“他們警告過我,這事一旦被別人知道就會連累妻兒,甚至是借錢的朋友。”
陷入被騙漩渦的老朱,像一只被風暴拋起的小船,除了恐懼,他沒有了思考的能力。對方何時才能收手呢?
2016年1月24日,對方讓老朱交完最后一筆37.5萬元的托管費之后,承諾當天下午5點前便可以將之前所有的錢悉數歸還。
老朱等到銀行下班也沒等來這筆錢,再打電話過去,“陳警官、高檢察官、陳院長”等人都已關機。
“唉!那時我才意識到我被騙了!”
劫難后的老朱
先干活把朋友錢還了
1月25日早上,老朱將電話打到了正牌的天津市檢察院,對方告知其極有可能被騙了。老朱這才報了警。
“經過我們的偵查,老朱被騙的錢分四個銀行流向了臺灣,老朱接到的電話都是從馬來西亞打來的。”負責此案的房山公安局現案組副隊長王玉安告訴記者,老朱報案時間太晚了,“雖然我們仍在偵破,但是錢款被追回的希望很渺茫。”
“早報警就好了。”老朱萬分后悔,事發后兒子也埋怨他不早報警。
原本想再干兩年就退休的老朱,不得不再打起精神繼續拼命干活。“我被騙的這276萬中,有200萬是借朋友的,他們有的還不知道我被騙,他們的錢總得先還了啊。”
“手里沒錢,今年過年都沒回家,也沒敢和老家的父母說這事。”遭此劫難之后的老朱精神幾度崩潰,甚至有輕生的想法。他的右眼因為壓力大,視力變差,一說話眼皮就抽搐,最后眼睛瞇成了一條線。
民警在偵破案件中,也不斷安慰老朱,讓他挺住。“雖說老朱干的活辛苦,但正是繁重的勞作,讓他沒太多時間去考慮這事。”王玉安說,“冒充公檢法的電信詐騙并不是新近才出現,但像老朱這樣的老百姓,怎么讓他們接觸到反電信詐騙的宣傳是個問題。”
張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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