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自公眾號:剝洋蔥people(boyangcongpeople)
王嫣蕓曾想要殺死蘇紫紫。同一個人,兩個名字,真身與化身之間,有著明顯的一道裂痕。
人物簡介:王嫣蕓 1991年出生,湖北宜昌人。2011年,讀大二的王嫣蕓以蘇紫紫之名,裸身面對五十多家媒體采訪,引發(fā)輿論風暴后,從中國人民大學徐悲鴻藝術學院退學,并在媒體鏡頭前消失數(shù)年。沉寂期間,她去媒體實習、寫書、從事公益活動,近期,將在宋莊舉辦個人藝術展。
不過25歲的年紀,王嫣蕓經受了輿論的裹挾與社會的偏見,在藝術世界與現(xiàn)實生活之間碰撞,也逐漸向公眾宣傳“實驗藝術家”的自我定位。一脫成名與隱姓埋名之間,沉浮五年,她再度發(fā)聲,有反思,也有一直堅持的反抗。
文 | 新京報記者韓雪楓 實習生王昱倩 編輯 | 甘浩
王嫣蕓曾想要殺死蘇紫紫。
同一個人,兩個名字,真身與化身之間,有著明顯的一道裂痕。
裂痕源于5年前,一場公開的個人裸體秀。在五十多家媒體的鏡頭前,她“坦蕩”接受采訪。
剛滿20歲的王嫣蕓,試圖用一種大膽的方式,來完成一次藝術與世俗之間的對抗。
也有現(xiàn)實的纏繞,她需要錢,“賺學費、為奶奶治病。”
一脫成名。而“裸模”的標簽也伴隨至今。“蘇紫紫是我人生的污點。”王嫣蕓曾說。
那之后的三年,蘇紫紫在輿論場沉默了,悄無聲息。
在媒體實習、寫書,王嫣蕓試圖撕掉被公眾施加的標簽,也在不停地審視曾經的自己,“我現(xiàn)在與蘇紫紫和解了,她就是我的一部分。”
在一檔綜藝類節(jié)目中,王嫣蕓在臺前,把自己“曾經的污點”公之于眾,但加上了很多思想的表達,她要為自己爭奪話語權。
在王嫣蕓看來,她已經實現(xiàn)了向“實驗藝術家”身份的過度。
兩個邊緣
王嫣蕓穿著一件抵腳黑色呢料大衣,探頭探腦地四處溜達。
2月18日下午,北京宋莊美術館的一間展廳里空蕩蕩的,她等著工作人員來量玻璃尺寸,為她在3月1日的藝術展做準備。
與兩年前那次參展被“請出去”的經歷不同,這次展覽籌備很順利。
2014年初,東方新天地舉辦了一場藝術展,主辦方邀請王嫣蕓參加。當她帶著討論未來城市與人類關系的新媒體作品,興沖沖趕到場館時,意外發(fā)生了。
“贊助商的人看我臉熟,搜索了一下我的名字。”王嫣蕓說,當時搜到的網絡標題是“裸體接受采訪”、“蘇紫紫全套高清”……
“‘你的作品不是炒作嗎?’他們判定我不是做藝術的。”王嫣蕓回憶。
那段時間,王嫣蕓的作品很難參展,在藝術圈舉步維艱。“其實沒人認真看過我的作品。”她說。
“藝術這個圈子,經常是先看你是誰,然后才會去看你做了什么。”青年畫家王浩分析王嫣蕓被排除在圈外的原因。
2014年,王嫣蕓聽說,一個她挺欣賞的藝術前輩對別人講,“蘇紫紫的作品其實挺好的,為什么現(xiàn)在還在做裸模呢?”
其實她已經不做裸模三年了。
也有人向蘇紫紫投資。
她收到了大量人體模特拍攝邀約,也有成人用品公司找到她,出一大筆錢想讓做代言,她都拒絕了。
投資人認為蘇紫紫是“網紅”,看重她在網友口中“裸模”的傳播力。
在這個“網紅”遍地的年代,只要運作得當,不管是為地產商站臺,還是去夜場走穴,女孩兒們只要把領口拉低十幾厘米,就能收獲真金白銀。
事實上,一直糾結于成名的初衷和結果的蘇紫紫,已經被那些更熟悉營銷路徑的“網紅”面孔所取代。
從撕掉標簽到貼上標簽
這幾年,王嫣蕓一直試圖解釋清楚,當年成名的初衷。
2010年11月,她在人民大學舉辦名為“Whoam I(我是誰)”的展覽,展出了自己16幅人體黑白照片、1段自拍視頻及1個內壁全為鏡子的箱子。“我想去討論,我們脫掉了衣服,撕下了所有標簽,我們是誰?”
“當時年紀小,覺得做了一組很牛逼的作品。”王嫣蕓說,這展覽其實是一個作業(yè),因為題材大膽,有同學隱晦地表示,不愿意自己的作品和她一起展覽,“我找到學校,干脆花光了積蓄,單獨辦了個展。”
一家網站專訪蘇紫紫,采訪視頻里,工作中的她毫不避諱鏡頭,赤身裸體與攝影師溝通,“我從不清場,我覺得我沒做什么見不得人的事。”
視頻中,她還透露了身世:童年父母離異,少年輟學出走,后來住房遭到強拆,努力考上名校后,又做裸模賺學費、為奶奶治病。
視頻在網絡上火爆。19歲的王嫣蕓,被“名校”、“裸模”、“拆遷”、“原生家庭”、“炒作”等一系列標簽裹挾。
2011年1月6日,因不滿媒體揪著“人體模特”不放,蘇紫紫在鬧市中投入魚缸,拍下作品后,裸身接受五十多家媒體的采訪。她和記者相視而坐,“我敢坦然地看著你,你敢看著我么?”
她后來解釋,這場行為藝術,她想向記者表達的是——“大家揪著不放,好像我一輩子都是人體模特,你們既然這么關心我的身體,那你們就別問我,去問它吧。”
“蘇紫紫裸體接受采訪”再次引爆輿論,非議蜂擁而至。
開始不斷有人自稱是“蘇紫紫的幕后推手”,也有許多人揭露蘇紫紫“身世造假”。
“起碼有十個人在網上自稱是我的推手,似乎所有人都想從這件事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和評判。”王嫣蕓說。
有湖北本地媒體去王嫣蕓老家探訪,證明她并未“身世造假”。但仍未止住網友幾乎一邊倒的批判:“不要臉”、“雞”。更不堪的是,在網上搜“蘇紫紫”,永遠和色情圖片聯(lián)系在一起。
王嫣蕓選擇了更激烈的反抗,她又將所有的罵自己的話涂在身上,用墨水狠狠地潑自己,并命名為《潑墨》。
這種行為藝術的表達,并不被公眾所理解,批判之勢愈演愈烈。
“我沒贏,也沒被打倒”
在這場“越反抗越黑”的風暴中,王嫣蕓選擇讓蘇紫紫銷聲匿跡。
關于對于錯,她始終是矛盾的。
在回憶當年那一系列的出位之舉,王嫣蕓說,當時的她,對于自己做這些事情的影響和后果,并沒有十分清晰的預判。
“那是一種本能地反抗。我沒有贏,也并未被打倒。”
把目光集中到輿論的輸出端,王嫣蕓去了一家晚報實習。“我就是想搞明白媒體是怎么運作的,記者們都是怎樣去觀察一個人的。”
那是一段她稱之為“臥底”和“打入內部”的日子。她希望搞清楚自己為什么會在輿論中受到抨擊,怎樣做才正確。
在報社里,她看到編輯記者拿出同城所有的報紙,來點評同一題材報道的角度。她體會到了“角度”的含義。
她對媒體的態(tài)度,也在隨后發(fā)生了改變。
王嫣蕓參加了綜藝類節(jié)目《奇葩說》,節(jié)目組希望她能坦然說說做為“蘇紫紫”的那段經歷。
“在臺上說到一半我突然覺得很羞恥,這個羞恥的點很奇怪……我為什么要反復索求一個藝術家該有的尊嚴,而不是索求一個女人需要的尊嚴?”
這幾年來,王嫣蕓反復思考,她承認自己希望得到世俗的諒解,“我希望我自責就可以得到別人的認可,別人就可以說我是一個好姑娘。”但她轉念一想,“我沒有錯。”
幾年后,王嫣蕓想明白了,蘇紫紫只是為了反抗而反抗,但是不知道該如何去做,不停地選擇極端的表達方式,“就像當年裸體接受采訪一樣。”
她選擇用另一種方式爭奪話語權。
“要從那些排山倒海的輿論泡沫里面殺出一條生路來。”
王嫣蕓參加了一檔演說類電視綜藝節(jié)目。節(jié)目中,她脫掉鞋子站在舞臺中央,眼圈含淚地講述王嫣蕓與蘇紫紫的故事。
她與蘇紫紫和解了,“我不再殺死蘇紫紫”。
要分個輸贏
“長大了”的王嫣蕓,有了家庭,她嫁給一位大她22歲的畫家,也有了自己的工作室。
工作室位于朝陽區(qū)崔各莊附近的一個藝術區(qū)。
選了一處臨近池塘的小屋,裝修時,刷漆購置家具都親自操辦。當她帶著一貨車家具到村口的時候,幾個“土保安”般的人攔住了她,告訴她每次進村都得給100元。
“裝修要持續(xù)十幾天,怎么可能每次進來都給100?”
王嫣蕓和和氣氣地去他們講理,“我不抽煙的,都遞了煙和他們一起抽。”但是這100元怎么也免不了。最后王嫣蕓把所有的家具從貨車上一股腦都卸下來了,拋下了一句狠話,“今兒你不讓我進去,大家在這里誰也別走了!”
“土保安”妥協(xié)了。
“雖然現(xiàn)在看起來她成熟了,平和些了。但是骨子里的那股鋒利還在。”王嫣蕓的朋友,獨立導演鄭無邊說。
王嫣蕓的這股鋒利源自多年前。她打小就不是個好學生,中學時就常常打架,出門還會隨身帶刀。14歲時,她離家出走,一個人從宜昌跑到了北京。
王嫣蕓說,這其實源自她的倔強。
“我倔強起來,常常就是一定要分個輸贏。”這也讓她在蘇紫紫事件中吃過大虧,她到電視上去跟許多專家教授辯論。“我感到在受傷害時,我會正面沖過去。”
這股鋒利還讓王嫣蕓從人民大學退學。
2011年底,她在個人博客上發(fā)表了抨擊現(xiàn)行教育制度的《大學十問》。“學校覺得可能管不住我了,對我說,你這么做可能會威脅到自己的根本利益。我當時想,威脅我嗎,哼,走就走,于是我就退學了。”
自由的小溪
退學了,她沒有停止讀書。
在王嫣蕓的工作室里,占兩面墻的書柜,書柜里不僅有《吳冠中自傳》這樣的藝術家傳記,也有《冰點時評》這樣的新聞評論。
密密麻麻幾百本,從宗教到科技,從東野圭吾到陀思妥耶夫斯基。不少書的書脊都起了毛邊。
王嫣蕓說,她喜歡讀書,是因為好奇這個世界為什么是這個樣子。
在周巖面前,王嫣蕓沒有那么鋒利。
蘇紫紫事件發(fā)酵同年,安徽花季少女周巖被追求不成的男同學潑汽油點燃,全身重度燒傷。王嫣蕓以一個實習記者的身份見到了周巖。
后來離開了媒體,她與周巖的情誼卻保持了下來。
周巖說,每周六下午1點,王嫣蕓都準時出現(xiàn)在她病房門口,持續(xù)了一年。直到有一天,王嫣蕓要去外地完成一份作品,探望才告一段落。
就是那不長不短的時間,讓周巖終于走出了病房。王嫣蕓還鼓勵周巖拿起了畫筆,把她介紹給自己的朋友學畫畫。
在很多鏡頭都對象蘇紫紫的身體時,攝影師郭鐵流把視角集中在了她的臉龐。
那是眾人圍觀下,一張疲憊的臉。
他們后來成了朋友。
“經歷些本不該她這個年紀經歷的事情。要裝圓滑老練但本質卻單純,表現(xiàn)得堅強其實卻異常膽小。”這是郭鐵流眼里的蘇紫紫。
最近幾天,王嫣蕓忙著籌備她3月1日在宋莊美術館的展覽。
這是宋莊美術館建館十周年展覽。“她的作品非常符合這個展覽的主題”,展覽的策展人羅薔告訴剝洋蔥(微信ID:boyangcongpeople ),之所以邀請王嫣蕓,還因為她以往的作品傳播度很大,“她的作品很尖銳,很敢于表達。”
“前段時間我去了盧浮宮,里面的作品,你知道嗎,像菜市場一樣堆疊了三層。我瞬間感到了那種殘酷感。所以你想讓自己的作品被時代記住,不能只有美。”王嫣蕓覺得,自己出奇地喜歡一種藝術作品里含著的諷刺感,那是作品本身帶來的觀念上的價值。
在藝術上,王嫣蕓收獲不少,比如聯(lián)合國就給她發(fā)了一份榮譽證書,感謝她“在國際消除針對女性暴力日藝術展做出了卓越貢獻”。雖然她的老公曾經勸過她,“美術史是一條滔滔不絕的大河。別往河里鉆了,做旁邊的小溪吧,多自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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