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桂云老師的辦公桌。辦公桌上還留有不少李桂云的遺物:眼鏡、筆致、教案本、備課本等。如今,這個位置由一位新來的代課老師坐上了。郭小為攝
劉宇在指認現場時表情始終平靜,像沒什么事一樣。圍觀的人卻騷動起來,吐出一句句刺耳的叫罵聲:“禽獸不如”“天理難容”“直接槍斃”。
2015年10月20日,13歲的劉宇(初三)穿著校服,戴上手銬,被警察帶回了湖南邵東縣廉橋鎮新廉小學。作為曾經的“三好學生”,再次回到熟悉的校園時,他的身份已是“千夫所指”的“殺人犯”。
兩天前,他與兩位玩伴趙民(12歲,初二)、孫斌(11歲,小學六年級)在這里殺害了鄉村教師李桂云。
少年殺人是這出悲劇的第一驚奇。殺人的手段和行兇者們的年紀反差太大:彼此無冤無仇,突然棒擊、拳打腳踢、不顧求饒、搶劫索財、捂臉至死后,掩蓋現場,之后如常上課上網……
被劫殺的李桂云并非與行兇者素不相識。這位53歲的小學老師有31年教齡,在事發的新廉小學已任教9年。她雖不曾教過行兇的三人,卻與劉宇、趙民在這座不大的校園共同度過了6年。
學生殺老師,是這出悲劇第二驚奇。為人和善、教學有方的李桂云在當地受人愛戴。行兇者浮出水面后,帶給活著的人們一片錯愕、惋惜、憤怒、不解。
事件何以在三個未滿14歲的在校學生與受人愛戴的老師之間發生?他們各自的命運有著怎樣的致命交集?已入歧途的少年能走向何方?
命運交集的最后一天,講述的是少年犯罪背后的留守困境、網癮之患、教育悲劇和法律爭議。
“以校為家”的教師
李桂云生命中的最后一天,是從送女兒劉潔上縣城參加教師培訓開始的。
2015年10月18日早上七點多,李桂云做好早餐,送女兒上了去縣城的班車。一切如常,似乎根本不會有別的可能了,在夜幕再次降臨的時候,她將為女兒女婿做上一頓可口的晚餐。
上午十點左右,李桂云從學校宿舍步行去兩公里外的鎮里買菜。一位在菜市場里賣菜的親戚看到了她,李桂云走過去,手摸了一下麥豆,問多少錢一斤?“九塊。”她沒舍得,就走開了。
沒有人會想到,李桂云會死在自己任教的學校里,“而且還是以一種慘不忍睹的方式。”
這位留著齊額短發的鄉村女教師,身材瘦小,1.5米的個子,臉上總是掛著微笑。在周圍人的印象里,待人和善,幾乎從不與人爭吵,“小孩都沒得罪一個,說話都不高聲,不大聲的。”
李桂云出身貧寒,從小就受了不少苦。1984年,她當上了鄉村代課教師;十年后,轉為了正式編制;沒過幾年,丈夫下崗;2013年,丈夫腦癌去世,留下劉桂云和唯一的女兒相依為命。
細心的同事發現,李桂云丈夫去世后,李桂云不那么愛笑了。“她有時會感慨自己命運不好,唉聲嘆氣。”她的生前好友兼同事周巧云知道她是還沒有從失去丈夫的悲痛中走出來,私下里,“她一說起丈夫,就忍不住哭。”周巧云總會安慰:你現在好了,女兒如愿當了老師,也找到了歸屬,可以享福了。
不愛打牌不愛交際的李桂云,生活簡單到堪稱單調——上課、備課、吃飯、睡覺、上課……每天“教室-宿舍”兩點一線,周末出去買菜、會友、訪親。她多年來一直住在學校,兼職守校,成了當地人眼中真正的“以校為家”。
因為積蓄不多,直到今年暑假,李桂云才在廉橋鎮里買了一套毛坯房,打算三年后退休了住。
直到10月25日晚上的追悼會上,仍然有人不無惋惜的感嘆:如果不是女兒劉潔恰好周末要去縣城培訓,如果不是在鎮里當醫生的女婿周日剛好值班,如果不是另一位一同義務守校的人中午剛好有事外出,如果新房早點裝修好,不住在學校了……那么結果或許會完全不同。
李桂云老師生前兩天修改的學生試卷。就在事發前兩天,李桂云所教的小學一年級進行了單元考試,44份考卷中,李桂云修改了其中4份。郭小為攝
李桂云買房的錢是多年積攢而來。樸素、節儉是她留給身邊人的普遍印象。一個典型的例子是,李桂云會在晚上把煤球熄滅,第二天重新燒起,“連多燒一個煤球都舍不得,別人勸她也沒用。”周巧云說。
她的節儉也有例外。同事圍在一起說到“遇到搶劫的時候會怎么辦”時,李桂云的答案總是簡單而堅定:“我不要錢,錢都給他們,我要命。”
這符合她一直以來的樸素愿望:只想安穩的教書過日子。然而,命運最終并未垂青這點并不奢侈的愿望。
這個愿望終結在了2015年10月18日中午,因為不期而至的三名少年。
“斷了線的風箏”
李桂云買菜時,離她不到50米外的黑馬網吧,劉宇、趙民、孫斌正在上網玩游戲。兩個多小時后,四個人將在兩公里外的新廉小學致命相遇。
來鎮里玩游戲前,有人看到劉宇三人和其他五六個年齡相仿的學生,圍在家門口說笑,商量去鎮里上網的事。一位當時打了退堂鼓的學生事后回憶,“僥幸逃過一劫。”
指認現場時的平靜符合劉宇一貫的孤獨封閉。很少有人知道這份淡漠和早熟始于何時。他的小學班主任顏紅玲回憶,劉宇小學時騎車把下巴磕破了,“一點都不叫、 不哭、不鬧。”他的初中班主任唐建友感受更直接——劉宇有時和同學鬧矛盾言辭比較激烈,“他看上去很內向,但骨子里特別固執。”
現在可以確定的是,這多少源自他并不美好的家庭。其親生父母都是再婚,家貧百事哀,彼此關系并不好。“有一次我去做家訪,針對孩子的教育問題,劉宇父母意見不合,當著我的面就吵起來。”唐建友說,劉宇父母的教育方式簡單粗暴,非打即罵。
叛逆伴隨。“我不喜歡他們!”劉宇說他內心的想法無人可以傾訴。他開始抽煙、逃課、偷竊、打架、通宵上網、連續十多天曠課……“學壞了”的劉宇,家里的獎狀也停留在了小學五年級。
三少年中劉姓少年的家,位于廉橋鎮長龍村,建于上世紀八十年代,紅磚黑瓦,家居簡陋,與鄰居的家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案發后劉家天天大門緊閉,謝絕了來訪者。郭小為攝
“壞孩子”劉宇并不缺同伴。家住不遠的趙民、孫斌就是他的鐵桿,他們“一起玩,一起鬧,也一起做壞事”。
趙民、孫斌是典型的留守少年。趙民的父母因詐騙入獄了,孫斌的父母常年在四川做生意,他們都只能由身體不便的爺爺奶奶帶,“管不住孩子。”
在劉宇的家門口,時常聚集著來找他玩的小孩子,鄰居經常看到他們一幫人吹著口哨,“鬧哄哄”的路過。“大孩子”劉宇成了中心,就如后來他在弒師案中的角色。
“就像斷了線的風箏一樣,不知道會飄到哪里。學壞很簡單,也很正常。”熟悉三個少年的村民案發后感慨,“最壞事的是網吧。”
三個少年在一起做的最多的是上網。在現實世界找不到的依托的他們,最終在網絡世界里找到了慰藉、刺激和成就感。“可以拿刀槍打打殺殺很刺激,打贏了就特別有成就感。”劉宇事后對新華社記者說,“特別是被爸爸罵了,更想上網去發泄。”
致命的一小時
回校,鎖門,做菜,吃飯,一切按部就班的完成后,李桂云在12:20和女兒劉潔進行了手機視頻通話。在視頻里,李桂云說晚上要做一頓好吃的,女兒則叮囑母親要鎖好校門,注意安全。
誰也沒有想到,這成了她們的最后一次通話。
等到劉潔一個小時后再打電話給李桂云時,已經打不通了,她當時不知道的是,她的母親正在遭受一生中最絕望的一小時。
對這段時間李桂云的遭遇,當地宣傳部門的最新一份通報言簡意賅,盡可能隱去了其中的暴力血腥——劉宇三人一同上網之后,到新廉小學玩耍,因感到肚子饑餓,到學校小賣部偷東西吃,被獨自守校的女老師李老師在操場發現,勸說離開,他們擔心她報警,臨時起意釀成慘劇。用布堵住老師嘴巴,至老師窒息死亡。
這一小時具體發生了什么?”警方通報、知情官員、家屬陳述、死者同事,以及劉宇三人透過工讀學校負責人的間接回憶,還原了完整經過——
當天12時許,劉宇三人商量來新廉小學玩耍。13時左右,三人從東側翻墻進來,在校園里晃悠,因為餓了,想去一樓小賣部偷點東西吃。在他們尋找破門工具的時候,被正準備午睡的李桂云發現了,李桂云叮囑他們不可以吵鬧。
三人并沒有理會叮囑,而是繼續用肩膀使勁推小賣部的門。這時,三人隱隱約約聽到二樓李桂云開窗戶的聲音,“是不是老師發現我們了?”他們有點慌了,決定去試探一下。
三人上去敲門,假裝來喝水,李桂云熱情的接待了他們。事后,許多人相信,這次喝水,讓三人注意到了李桂云買菜回來放在桌子上的錢包,并因此動了搶劫的心思,“大概有400塊錢,其余很多證件和卡,所以顯得有點鼓。”
三人喝完水,又繼續到樓下去沖撞小賣部的門,并從教學樓一樓雜物間找來一根鐵棒,撬開了小賣部的門,偷走了一些面包、棒棒糖。這時,似乎又傳來了樓上開窗戶的聲音。三人不放心,決定再去試探一下,“老師你開校門,我們要出去了。”房間里的李桂云回了一句,“要得!你們到操場上等,我等一下來開門。”
很快,三個人到了校門外,等李桂云回去后,三個人心里越想越沒底。
“我們今天做這個事,老師肯定發現了,我們回去把她打一頓,讓她不要講出去。”
“她還有錢,我們搶過來。”
“我們還沒有14歲,就算打死人了,也不用坐牢。”劉宇的這句話,無意中成了當天最可怕的潛意識。
廉橋鎮一中校門口。劉成、趙民在案發前,曾在這所中學就讀初中。案發后,學校加強了安保措施,加強了對人員出入的控制。校門口也掛上了兩幅宣傳語:加大校園及周邊治安整治力度、堅決打擊侵害學校師生合法權益的不法行為。郭小為攝
三個人馬上翻墻回到校內,再次從雜物間找來了兩三根木棒,來到了李桂云宿舍門外。
趙民依舊扮演了引誘開門的角色,房間里傳來李桂云的疑惑聲,“是誰?”三人都沒有做聲。就這樣沉默了三四分鐘,李桂云以為人已經走開了,剛剛開門探出頭來看,就被隱藏兩側的劉宇和孫斌打了一木棒。
第二棒打下去,李桂云頭上出血了,接著第三棒,到第四棒時,木棒打到了圍墻上,斷了。
三人繼續拳打腳踢,還有人拿上了剪刀上來。
此時的李桂云早已被打趴在了地上,身子越來越往過道盡頭的洗浴室退去。她用盡力氣抱著劉宇的腳,大聲喊道,“我跟你們無冤無仇,為什么要這樣對我?”
“我們要錢!”趙民脫口而出。
“我有一千,你們去柜子里找。”李桂云說。
“到底有多少?”劉宇逼問。
“有兩千。”這時,李桂云已經退到了五米開外的洗浴室里了。
她被劉宇掐著脖子,被毛巾捂住了嘴巴,被孫斌壓著腳,幾乎動態不得。趙民去房間里找了兩三分鐘,沒找到錢,換劉宇去找錢,趙民來捂住嘴。不一會兒,等劉宇找到兩千元錢,讓趙民放了李桂云時,發現她已經沒氣了。
“不好了!不好了! 老師死了!”
向所有人開放的網吧
下午三點多,劉潔放學了,她繼續打母親的電話,“還是打不通”,這時她已經預感到了事情不妙。
匆忙趕回來后,她發現校門緊鎖,馬上電話給另一位有校門鑰匙的黃老師來開校門。他們快步趕到宿舍門口,發現房門緊鎖,敲門、喊話、電話都沒有應答后,黃老師騎著摩托車載著劉潔到處尋找去了。
下午五點半左右,劉潔在周巧云家樓下大聲喊話,“周老師,我媽媽來你家玩了沒有?”當時的周巧云沒有感到任何異常:“當時我還留她在我家吃飯,跟她說你媽媽等會就回來了。”
劉潔兩人騎著車又匆匆忙忙去別處找了。
滿身是血的劉宇打算去找身衣服換上。找衣服時,他又找到了三四百元,孫斌找到了兩三百元。劉宇對這些錢做了分配:自己拿兩千,趙民拿自己后來找到的三四百元,孫斌拿自己找到的。
當第二天早上孫斌被警察抓到時,他的身上還剩下100元。
隨后,他們冷靜的把尸體拖到床底下,用布包好死者的腳,灑上墨水掩蓋血跡,清洗現場,把門鎖上,關了死者的手機,扔到圍墻外。
弄完這一切,三人順著圍墻又爬了出去。三四點時,他們已經坐上班車,到了邵東縣城。
在縣城,他們開了房,洗了澡,就去上網玩游戲去了。上到第二天凌晨四點時,他們回賓館睡了一個半小時,然后送孫斌上了回學校的班車,劉宇、趙民繼續上網打游戲。
似乎什么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在他們老家的廉橋鎮,網吧的大門也向所有闖入者開放。網絡成了癮,劉宇可以“連續十多天不回家通宵上網”,在老師眼中“遵守紀律”的孫斌總是偷偷地從爺爺奶奶的包里拿錢。為了防止趙民晚上偷溜出去上網,腿腳不便的爺爺只得搬個棉被睡在門口。
三人上網主要是玩游戲,玩的做多的是一款名為《穿越火線》(簡稱CF)的第一人稱射擊游戲。在這個游戲里,玩家扮演控制一名持槍戰斗人員,與其他玩家進行械斗。劉宇最喜歡扮演里面的“黑鷹”,因為它走得快,跳得高,有領袖氣質,玩得人少。在網民的形容中,他就像“鷹”一樣,冷酷、準確地獵殺目標。
三人經常上網的網吧在事發后被關停。位于廉橋鎮市集的黑馬網吧,在被關停前,常常有許多未成年人前來上網玩游戲。面對政府部門的查處,當地許多違規網吧經常是“停一陣,開一陣”。郭小為攝
弒師案兩個小時前,三人在網吧玩游戲;弒師案六個小時后,三人繼續在網吧玩游戲。
李桂云的嫂子唐鳳蓮事后回憶,起初看到上鎖的宿舍門,他們一度認為李桂云沒有在房間內,直到從窗戶外看到凌亂的客廳,才判斷里面出事。
破門之后,第一個在現場的人——李桂云的弟弟看到的是驚心一幕,“當我們掀開床墊的時候,我的姐姐趴在地上,頭發全部被鮮血染紅,整個身上都是青一塊紫一塊,地上還在留著鮮血。當時感到天旋地轉,傷心欲絕,根本不敢面對。”
10月18日18時許,接到報警后,邵東縣公安局刑偵大隊迅速趕赴現場,“4小時內鎖定了犯罪嫌疑人。”
此時的三人,已經坐在了邵東縣城的網吧里,在“CF ”里各自扮演厲害角色,對戰廝殺。
邵東警方提供的一段抓捕視頻顯示,在網吧里,劉宇正蜷縮在電腦前的皮質沙發椅上,頭戴耳機,玩著游戲,對身后出現的警察毫不知情。在被警察拉出椅子時,他沒有顯出緊張情緒,仍舊是一副面無表情的樣子。坐在他身后身邊的趙民,還戴著他那副瓶底厚的近視眼鏡,在被警察叫起時,只是一臉茫然地望著來人,似乎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冷淡的與被改變的
事發當晚鎖定犯罪嫌疑人后,刑警發現三人當晚通宵未歸。當地一位不愿具名的官員透露了兩個破案的關鍵細節:趙民戴眼鏡的明顯特征;警方通過QQ聊天問出劉宇、趙民二人所在的網吧地址。
第二天上午9點,警察在學校帶走了涉案的孫斌。下午14時許,警察在縣城一家網吧找到了劉宇、趙民兩人。三人對搶劫殺人事實供認不諱。
這起在辦案民警看來“作案手法有些老練”的案子,在發現行兇者是三個未滿14歲的學生時,還是讓辦案人員吃了一驚。這種吃驚延續到了三人被抓后的表現,“一般的小孩子早就嚇壞了,但他好像什么事都沒發生過一樣,(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一起“臨時起意”的殺人案,至少讓四個家庭無可避免的改變了。
劉家家境貧困,幾乎沒有什么像樣的家具。腿有殘疾的劉父愛打牌,平時靠出租三輪車謀生。更多的時候,爺爺奶奶擔負了照顧孫子生活的責任。郭小為攝
劉母工作的石膏廠。她是一位來自云南的中年婦女,被當地人稱呼為“云南婆”,至今極少有人知道她的名字。在石膏廠里,她做事賣力,每月收入一千元左右。郭小為攝
李桂云老師追悼會現場。10月25日晚上,在李桂云的家鄉廉橋鎮紅旗村,近兩百人前來為李桂云做最后的道別,其中不少李桂云生前教過的學生自發前來。郭小為攝
鄉村教師李桂云再也回不到她心愛的課堂了。10月25日晚上,十里八鄉的人趕過來參加李桂云的追悼會,一片哀戚和悲痛,近200人在這里跟李桂云做最后的道別。李桂云遇害后,當地教育部門啟動了“因公死亡”的申報程序。
年輕的劉潔夫妻,從此與他們的媽媽陰陽兩隔。他們默默哭泣,“為了繼續生活”,婉拒了所有前來采訪的媒體。
10月26日,李桂云出殯。這一天,趙民在貴州服刑的父母出獄了。這對在趙民眼中“賣假貨”的父母再一次見到趙民時,面對的將是一個被貼上了“殺人犯”標簽的兒子。
孫斌在四川做生意的父親也趕回來了。在邵陽工讀學校見到孫斌的第一眼,這位中年父親就哭著說,“你闖大禍了!你害死爸爸了知道嗎?”
原本不睦又貧困的劉宇一家,更加破碎。劉宇的媽媽已經沒去小工廠打工了,他的爺爺奶奶為了避開一波波的來往者,早出晚歸,大門緊閉。
被改變的還有更多人的命運。當地啟動事件追責程序后,邵東縣文廣新局局長李秋兵被立案調查,縣文化市場綜合執法局局長李正端被免職并立案調查,廉橋鎮中心學校校長被誡勉談話,新廉小學校長被免職處理……
事件甚至一時改變了小鎮的氣氛。在廉橋鎮,一個細節被憤怒的人反復提及,“他們知道不到14歲不用負責,有這個觀念了,殺偷搶都沒關系了。”憤怒之外,也有隱隱的恐懼。廉橋鎮當地一位憤怒的村民在談到“14歲不用入刑”時,馬上被身邊的人提醒,“小聲點!不要讓那些孩子知道了!”
更多關于“未滿14歲的未成年人是否入刑”的討論出現在邵東之外。
邵陽青少年教育學校門口。位于邵陽市城郊的“邵陽工讀學校”,目前學校共有87名接受教育的少年。創辦12年來,從這里走出了公務員、軍官、創業老板、打工者,更多的是回到正常學校接受教育。郭小為攝
三人被抓獲的當晚就被送往了邵陽市工讀學校。“我們也很無奈,打不得、關不得,要么放了,回到社會上去,要么去工讀學校。”一位辦案民警說。
被送到學校后,劉宇、趙民、孫斌看似“若無其事”的背后,事件陰影也在悄悄滋長。工讀學校負責人周紅說,三人來到學校后,與這里的其他孩子一樣,施行全軍事化管理。他們受到了老師的特別留意,三人想得最多、問得最多的就是“什么時候可以回家,可以回去上學?”
來到工讀學校第二天,三人上了一堂法律課,當老師講到犯罪中的“強迫”,稍微涉及了一點“未成年犯罪”。下課后,最小的孫斌在操場上哭了起來,他告訴周紅,“我們做那個事,好像是不對的。”
周紅發現,三個孩子來了后,都不喜歡說話。“大孩子”劉宇總是發呆,報數總是報錯,“總是要慢一拍,心不在焉。”這種情況在其他孩子發現三人殺了老師,講他們是“殺人犯”后,變得更加明顯了。三個人聽到了“不反駁,不爭不吵,但心里肯定煩,不好過。”
后來,學校組織了一堂心理課,三個少年站在講臺上,講了自己的經歷,談了自己的想法。周紅說,他們都懺悔了。劉宇提到,“自己錯了,心里難受,今后要改過。”
周紅介紹,自2003年創辦以來,與政府合作辦學的邵陽市工讀學校共接收了3000多名“不良少年”,“有四起是因為不到14歲殺了人,被政府送來的。”雖然其中有不少人后來走上了正途,但也有人走上了不好的極端。
“出去后,是隨波逐流,還是洗心革面,很難說。確定的是,單單靠一個學校,花個半年一年的時間來教育,肯定不行。”周紅擔憂,這些“走在犯罪邊緣的孩子”,出去后會再入歧途。
“斷了線的風箏,如果就這樣回到社會上,又能飄到什么地方去呢?”
(因涉未成年人,劉宇、趙民、孫斌為化名)
圖文|無界新聞記者 魏子敏 楊佳 趙瑋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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