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亦凡
編輯 / 漆菲
(相關資料圖)
排版 / 方晨宇
“除非你是個戀童癖,否則沒有什么消息是壞消息”——這是特朗普的昔日名言,也算得上恪守始終的信條。
所以對這位美國前總統來說,被紐約大陪審團刑事起訴也不算是什么壞事。
當地時間4月4日,特朗普作為刑事訴訟被告現身,到紐約曼哈頓刑事法院接受提審。特朗普被指控共計34項重罪罪名,涉及偽造商業記錄。
特朗普在護送下進入法庭。
前總統身份特殊性還是帶來一些例外,他沒被戴上手銬,也沒被拍肖像照。應特朗普方要求,開庭期間沒有媒體錄像,法官僅允許數位攝影記者在庭審開始前拍攝。法庭之上,特朗普否認了所有罪名,拒絕認罪,對于法官提出的問題,他只是簡單表示“是”或“明白”。
4月4日提審時,特朗普坐在第一排右三的位置。
當天晚上,特朗普飛回佛羅里達州的海湖莊園,他在這里發表了21分鐘的簡短演說,再度聲稱自己是長期陰謀的受害者,案件是“對我們國家的侮辱”,起訴存在政治動機。
從紐約回到佛州后,特朗普在海湖莊園發表演說。
開庭日瘋狂吸睛
或許是特朗普卷入的麻煩太多,以至于其花花公子形象已不是最突出的人設。
但這樁刑訴的導火索仍是他的桃色緋聞。2016年大選前夕,特朗普的律師邁克爾·科恩(Michael D. Cohen)向艷星斯托米·丹尼爾斯(Stormy Daniels) 支付13萬美元封口費,要求其不要泄露與特朗普發生過性關系。
支付封口費本身并不違法,但這筆錢最終以法律費用的形式被列出,有偽造商業記錄之嫌。且此事發生于選舉前一個月,不免與競選扯上關系,即為了特朗普參選而壓制負面報道。
偽造商業記錄在紐約州雖屬輕罪,但檢方認為特朗普此舉旨在掩蓋另一樁罪行——違法競選財務法,利用這筆資金提高競選勝算,這最終使檢方決定以重罪指控特朗普。
其實,關于封口費問題的調查已延續5年,算是特朗普遭遇的一系列法律麻煩中最不值一提的。
最初,特朗普對封口費一事矢口否認,稱并不知曉科恩所為,但其私人律師朱利安尼后來表示,特朗普為科恩報銷了這筆費用。科恩亦指認稱,封口費是在特朗普的指示下給的。
提審后的新聞發布會上,本案檢察官阿爾文·布拉格(Alvin Bragg)說:“特朗普為掩蓋其他罪行作出了34項虛假陳述。在紐約,無論你是誰,這些都是重罪。”
檢察官布拉格在提審后舉行了新聞發布會。
只不過,其他政客避之不及的訴訟是特朗普不可多得的曝光良機。他正謀求在2024年再次逐鹿總統之位,對他而言,無論好名聲還是壞名聲,一定強過沒名聲。
特朗普沒有被辜負。法院外的街道上,被他的支持者和反對者包圍得水泄不通,兩方隔著路障互相叫嚷。
支持和反對特朗普的人舉著各自標語互相叫嚷。
來自全球媒體的鏡頭更是追逐著他這一天的行蹤,甚至有直升機在上空盤旋。據悉,《紐約時報》記者凌晨5時就趕到法院外搶占位置,各路媒體也都擠在周圍,架著設備隨時等候特朗普的身影。4月4日下午,檢方的起訴書甫一公布,美媒記者們爭先恐后以最快速度拍下,為發出這條重大新聞推送爭搶時間。
曼哈頓法院外聚集了來自全世界的媒體。
紐約市也給足了“關照”。由于擔憂國會山騷亂事件重演,當局早早派夠警力維持秩序,3.5萬名警察隨時待命。本案檢察官與法官的安全也被考慮在內——近來布拉格遭受的暴力威脅激增,甚至不乏死亡威脅,這少不了來自特朗普的誘導。
一名警察走進對立陣營之間。
特朗普支持者的威脅性,顯然不能不當回事,畢竟他們在2021年1月6日沖擊國會山時說過“吊死(前副總統)邁克·彭斯”,導致后者在國會大廈最深處躲了五個小時。
在自己籌辦的社交媒體平臺“真相社交”上,特朗普頻頻出言攻擊檢察官與法官。他稱此案是“歷史上最高級別的政治迫害和選舉干預”,還將布拉格描述為“我們國家的威脅”,呼吁將其免職,并用種族主義言論攻擊這位曼哈頓地區的非裔檢察官。
特朗普還稱,“法官討厭我”。此案由法官胡安·梅爾尚(Juan M. Merchan)審理,他去年也負責對特朗普集團案件的審判,當時特朗普稱,檢察官是梅爾尚“親手挑選的”。
倒是特朗普的律師塔科皮納措辭小心謹慎。“我對這位法官沒有任何意見,”塔科皮納在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CNN)的一檔節目中說,“他的名聲很好。”
相比之下,一些共和黨議員更為激進,他們威脅要調查地方檢察官辦公室。共和黨參議員林賽·格雷厄姆稱對特朗普的刑事調查“會毀了這個國家”,另一位參議員蘭德·保羅甚至叫囂稱布拉格應該“入獄”。
有可能蹲監獄嗎?
面對共和黨人的批評,布拉格始終保持低調。不過,布拉格的辦公室曾致信回應稱,“指控此刑事調查是出于政治動機是毫無根據的”。
這一反駁有據可依。布拉格雖是檢察官,但對特朗普發起刑事訴訟的決定由紐約州一個大陪審團做出。
所謂大陪審團(grand jury),區別于人們更為耳熟能詳的陪審團。前者有著字面意義的“大”——人數更多,一般由16至23人組成,且職責與陪審團不同。
大陪審團這一制度起源于英國,但早已被其舍棄,美國仍堅持保留。除了聯邦司法體系會使用,在地方司法實踐中,涉及特殊案件時會啟用這一制度。
大陪審團成員由隨機抽簽選中,美國公民只要沒有犯罪記錄,思維正常、能用英文交流就可能被抽中。大陪審團成員需聽取檢察官提供的證據,隨后進行閉門討論,判斷證據是否充分,就某一案件做出是否起訴的決定。
大陪審團不參與審判,無權決定被告是否有罪,陪審團則有討論和裁決案件的權力,在觀摩控辯雙方交鋒后做出決定。由于前總統有刑事犯罪之嫌,紐約當地將此視為特殊案件,才把起訴決定權交給大陪審團。
因此,布拉格辦公室在回擊關于政治動機的指責時強調,對特朗普的指控“是由紐約市民提出的,他們履行了作為大陪審團成員的公民義務”。
民主黨人也有意撇清政治動機嫌疑,特朗普的案子鬧得沸沸揚揚,總統拜登卻未予置評,避嫌意味明顯,因為他本人或將宣布連任競選,談論此事免不了強化政治獵巫的說辭。
值得指出的是,特朗普蹲監獄的可能性并不大。這34項指控均為紐約州最低級別的E級重罪,每項罪名最高可判處四年徒刑,累計刑期136年。但前總統服刑136年的概率微乎其微。即便真的定罪,量刑時也會考慮到他已76歲,而且是初犯和非暴力犯罪,因此很可能被判處緩刑。
檢方發布的起訴書,包含34項指控。
就算入獄,也不影響特朗普繼續參選總統——美國憲法不禁止被刑事起訴者或重罪犯競選公職。只不過,屆時特朗普將失去為自己投票的資格。因為美國大多數州禁止重罪犯人投票,特朗普的居住地佛羅里達州也是如此,除非他完成刑期或者得到寬大處理。
對于訴訟,布拉格也難以穩操勝券。面對12位公民組成的陪審團,辯護律師只要說服一個人就能讓此案流審,但布拉格需要排除所有合理懷疑,讓12個人都認同他對特朗普的重罪指控。
此外,特朗普的律師還會試圖將此案轉移到曼哈頓乃至紐約以外地區審理,他們認為在這個民主黨大本營進行審判,對特朗普極不公平。
庭上的特朗普及其法律團隊。
離開法院后,特朗普在“真相社交”上發帖重申,“沒有任何違法行為!”
這樁案件將不可避免和大選周期產生交疊。特朗普下一次親自出庭的日子要等到今年12月——這意味著,在決定他能否成為總統參選人的共和黨初選的前幾周,他會以犯罪被告的身份現身。
法律專家預測,該案審判或在2024年總統大選結束后。因此,特朗普不可能在此經歷中毫發無損。如果鋃鐺入獄,一個行動受限的總統候選人要展開競選活動勢必極為荒謬,哪怕最終無罪開釋,漫長的案件審理也將影響到特朗普的競選日程。
天降斂財時刻
如果要說特朗普面對法律麻煩慣用的另一個策略,那就是“攻擊”,無論是檢察官還是法官。
包括特朗普及其代理律師在內,都急于將這樁訴訟描述為武器化和政治迫害。特朗普的兩位律師在一份聲明中說:“他沒有犯罪。我們將在法庭上堅決回擊這種帶有政治企圖的訴訟。”
科恩(右)是特朗普的前律師,他是此案的關鍵證人。
除了將起訴包裝成政治動機驅使,特朗普一方料將著重攻擊科恩。對特朗普的起訴中,科恩的證詞相當關鍵,但他的犯罪記錄會成為軟肋,特朗普律師會借此削弱科恩證詞的可信度。
出言攻擊不僅是特朗普應訴的方式,也是他面對輿論的手段。從紐約回佛羅里達州的飛機上,特朗普帶的是政治顧問而非法律顧問,足以表明此案在他眼中政治機遇的成分遠大于法律挑戰。
無論真相里是否摻雜黨爭,只要特朗普支持者相信政治獵巫的敘事,就是收割競選資金的好時機。一被刑事官司纏上,其團隊就迫不及待地頻繁發出募捐郵件,捐助則源源不斷涌向特朗普。
為了揶揄民主黨人,保守派的洋蔥新聞媒體“The Babylon Bee”發了一條假新聞稱,“民主黨人為特朗普競選舉辦了史上最大規模的籌款活動”,配圖是支持特朗普的人山人海。
調侃民主黨人的洋蔥新聞。
特朗普競選團隊聲稱,在特朗普將遭到刑訴的消息發布后的24小時內,他們籌集到超過400萬美元,超過1.6萬人報名爭當選舉志愿者。
將特朗普推回輿論中心,也給他自創的“真相社交”帶來意想不到的流量。當他被提起訴訟時,該平臺訪問量一度飆升到超過31萬次,而這款社交媒體應用平時僅在特朗普支持者的小圈子里流行,日均訪問量在20萬次左右。
最重要的是,他雖處于風暴眼,卻得到共和黨內幾乎所有派系的支持。
佐治亞州眾議員馬喬里·泰勒·格林(Marjorie Taylor Greene)是特朗普最忠誠的擁躉,也是一位極右翼的陰謀論信奉者。前總統聆訊這一天,她出現在曼哈頓法院外聲援特朗普。
佐治亞州眾議員格林趕來聲援特朗普。
只是,格林滔滔不絕的演講被反對者的口哨聲淹沒,很快她就被警察帶離。此前的采訪中,格林曾將特朗普和耶穌、曼德拉相提并論,稱他們都遭到了逮捕。
和特朗普翻臉的前司法部長巴爾也站出來,替他說話。由于巴爾不愿意支持特朗普在2020年大選中的舞弊論調,雙方一度不歡而散。
巴爾在接受福克斯新聞采訪時批評了檢方的起訴書,認為這會掀起出于政治動機的起訴浪潮。“我確實認為這是一個分水嶺時刻,但我不認為它會對國家有利。”他補充道。
特朗普在黨內的批評者、猶他州參議員米特·羅姆尼發出對檢察官越權的質疑。羅姆尼說,將政治對手定罪會損害公眾對司法制度的信心。
作為下屆大選的黨內競爭者,佛羅里達州州長德桑蒂斯的表態則值得玩味。德桑蒂斯在推特上寫道:“將法律系統武器化以推進政治議程,顛覆了法治。這很不美國。”他還強調,佛羅里達州不會協助引渡請求。
相比上面幾位,公開發難的人是阿肯色州前州長、溫和派共和黨人阿薩·哈欽森。他于4月2日宣布將參加2024年的總統競選,并稱此舉將為共和黨人提供特朗普之外的另一種選擇。他還表示,已被刑事起訴的特朗普理應主動退選。
哈欽森并未像其他共和黨人一樣將這起事件與“政治目的”掛鉤,而是認為紐約曼哈頓大陪審團為“起訴(特朗普)決定找到了合理的理由”,“這是我們社會中任何刑事指控的標準”。
參議院共和黨領袖麥康奈爾則保持沉默,沒有就此事發表任何看法。在分析人士看來,麥康奈爾作為這個國家最有影響力和消息最靈通的人之一,對特朗普的情況更為了解,不為特朗普辯護是為了避免讓自己陷入困境。當然,麥康奈爾兩年來都無視特朗普,意圖削弱他在黨內的政治影響力。
政治效益顯著
被起訴帶來的政治效益立竿見影,特朗普在共和黨的中心地位再次得到穩固,他相對于最大競爭對手德桑蒂斯的優勢明顯拉開。
路透社4月3日發布的民調顯示,48%的共和黨選民支持特朗普獲得大選的黨內提名,與此同時,德桑蒂斯的支持率僅有19%,相較3月中旬大幅下滑11%。
黨內最有力對手尚被如此削弱,其他人的競爭力更是不堪一擊,在此民調中得到的支持都在個位數。
然而,如果特朗普鎖定2024年黨內提名的機會變大,卻并非民主黨人的壞事。
問題又回到兩黨潛在候選人的較量之上。拜登宣布連任競選幾乎板上釘釘,可一個82歲的年邁總統吸引力如此有限,最佳制勝之道當然是對陣一位更易擊敗的對手。
特朗普雖在共和黨內呼風喚雨,對民主黨人來說,卻是比德桑蒂斯挑戰更小的對手,畢竟拜登已經擊敗過特朗普一次。與其試圖撼動對面的群體,不如激起民主黨本黨選民對特朗普的憤怒。
此前在國會山騷亂聽證會轟轟烈烈舉行時,美國斯坦福大學憲法學者羅伯特·維斯博格(Robert Weisberg)向《鳳凰周刊》指出,美國選舉投票率相對偏低,對民主黨人來說,更重要的是提升本黨支持者的投票意愿。
特朗普成為首個被刑事訴訟的美國總統。
這個道理在此案中同樣成立。民調也證明,政治光譜差異帶來的認知分野最為顯著。從美國廣播公司/益普索4月2日公布的民調來看,近九成民主黨人認為特朗普應在調查中受到指控,62%的共和黨人表示他不應受到指控。
這樣的劇情似曾相識。每當特朗普卷入新的麻煩,他都能將之包裝在政治迫害的敘事框架之下。緊接著,特朗普支持者為此激憤抗議,向不利于他的任何人發出威脅;或多或少,總有共和黨人站出來表態支持,忙于“勤王”;民主黨人則反復爭辯稱,無人可逾越法律界限,這一切無關黨派政治。
雷同又令人疲乏的劇情反復上演,像極了主角陷入循環的無限流電影——“通俄門”調查時如此,海湖莊園被FBI突襲搜查后如此,國會山騷亂聽證會召開后如此,特朗普兩度遭彈劾后仍是如此……此次封口費事件帶來的刑事訴訟,恐怕也將如出一轍。
毫不意外,黨派政治與極化,仍將是下一段故事的主題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