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時代周報 作者：陶書寧
在合謀上演一出出“殺豬盤”大戲的過程中，“莊家”與“老師”互為狼狽，分工明確。騙局并無高明之處，卻總能輕易博得眾多投資者信任。以“信任”為鐮刀，別有用心者獲利頗豐，普通投資者損失慘重。
打開手機交易軟件，看著冠城大通(600067.SH)的股價走勢，有著7年股齡的黃明濤意識到，自己被人當“豬”殺了。
“原來，我才是最蠢的。”9月25日，在直播間“老師”誘導下，黃明濤全倉買入冠城大通，短短4小時內虧損20%，一時間無法釋懷。與其同時段買入的投資者，有的甚至浮虧超過8萬元。
黃明濤的遭遇，并非孤例。今年以來，通過網(wǎng)絡直播薦股忽悠中小散戶高位接盤的騙局明顯增加，直播的方式更直觀、更具誘導性，容易讓人于短時間內在缺乏思考的情況下買入，淪為接盤俠。而部分投資者將此類騙局稱作“殺豬盤”。
時代周報記者調查發(fā)現(xiàn)，在合謀上演一出出“殺豬盤”大戲的過程中，“莊家”與“老師”互為狼狽，分工明確。騙局并無高明之處，卻總能輕易博得眾多投資者信任。以“信任”為鐮刀，別有用心者獲利頗豐，普通投資者損失慘重。
監(jiān)管部門的重拳整治已經(jīng)“在路上”。9月18日，證監(jiān)會新聞發(fā)言人常德鵬在證監(jiān)會新聞發(fā)布會上表示，證監(jiān)會已部署派出機構啟動為期三個月的專項整治行動，對相關黑色產(chǎn)業(yè)鏈重拳出擊。
遭遇“殺豬盤”
9月25日早上9點14分，在名為益股大講堂的網(wǎng)站直播間中，一自稱“張為民”的“老師”公布了其所謂的“致富密碼”—冠城大通。
“直接掛漲停，直接掛漲停，這個票馬上開啟連扳。”張為民賣力地吆喝著。
因為數(shù)日前在天際股份(002759.SZ)上跟隨獲利的經(jīng)歷，黃明濤對“張為民老師”深信不疑。沒有過多考慮，9點15分，黃明濤以漲停價每股4.85元的價格全倉買入，9點25分，交易軟件顯示全部成交。
成交時，黃明濤沉浸在獲勝的幸福之中。稍早前，張為民及其助理通過直播間和微信告知他，“這個股票起步7個漲停”。
“沒時間考慮，怕晚了就上不了車了。”黃明濤說。
數(shù)據(jù)顯示，9點15分，冠城大通剛開始盤前競價，漲停掛單瞬間達到20516手，其股價也被拉升至漲停。隨后，漲停掛單繼續(xù)增加，到9點20分，冠城大通保持漲停，漲停掛單高達243301手。
直播間的情緒隨即被點燃。一眾投資者紛紛表示跟進，甚至有彈幕稱，賣房子、賣老婆也要跟進，其間不乏有彈幕表達著對“張為民老師”的欽佩之情。
彼時，黃明濤還在為自己的殺伐決斷竊喜。
9點23分之后，冠城大通漲停封單快速減少，賣單迅速增加，到9點25分，漲停封單僅剩24122手。同花順行情數(shù)據(jù)顯示，集合競價期間，冠城大通撮合成交32萬手。這意味著，集合競價期間有1.56億元資金掛單賣出。
然而，黃明濤并不知道這預示著什么。
與此同時，直播間不時出現(xiàn)“殺豬盤”的質疑聲。從受害者向時代周報記者提供的截屏圖片來看，質疑者很快被噤聲，其彈幕也隨即被擁護聲所淹沒。
其實，早在9月24日晚，便有股民在股吧發(fā)帖提醒該股疑似“殺豬盤”，不過，似乎并沒有引起重視。
“那會兒就像現(xiàn)場看球賽一樣，那種氛圍下，根本控制不住，就是知道是騙子也會買的。”黃明濤說。
9點30分，冠城大通以漲停板高開，但僅僅維持了一瞬間，隨即分時線直線打綠，股價由漲9.98%變?yōu)榈?%，整個過程不到一分鐘。
直播間亦由一片叫好聲轉而滿是質疑聲。
“‘張為民老師’說這是意料不到的事，他也虧了，叫大家周一賣了，虧損的再帶大家賺回來。”黃明濤回憶道，“我們叫他打開交易賬號給大家看，他裝作沒看到，不肯公開。”
緊接著，“張為民老師”借故離開直播間，黃明濤及其他幾名投資者被移出微信群聊。黃明濤轉而聯(lián)系張為民的助理時發(fā)現(xiàn)已被拉黑，隨即，直播間也被關閉。
此時，黃明濤才如夢初醒—自己遭遇“殺豬盤”了。
午后，黃明濤虧損幅度擴大，冠城大通股價一路走低至跌停，上演“天地板”，集合競價期間跟進的投資者單日虧損20%。
而冠城大通當日則以77.4萬手的成交量創(chuàng)下4年多以來的新高。截至收盤，冠城大通跌幅達9.98%，報3.97元/股。
盤后數(shù)據(jù)顯示，冠城大通因有價格漲跌幅限制的日價格振幅達到15%登上上交所龍虎榜，前買五賣五席位累計凈賣出7330萬元。
其中，賣一中國銀河證券廣州濱江東路證券營業(yè)部及賣二中信證券深圳分公司兩個席位賣出兇猛，分別凈賣出5879萬元和1459萬元。據(jù)了解，中信證券深圳分公司為知名游資歡樂海岸的席位。
信任即“鐮刀”
“我們就是太信任他，不管漲跌都要我們全倉買進。”復盤整個過程，黃明濤有些懊惱，“原來我們才是最蠢的傻子”。
股市中的“殺豬盤”代指別有用心者，以薦股的名義，通過拉群、直播等方式與投資者建立信任，時機成熟后讓投資者買入某只股票，而莊家出貨從中獲利的騙局。在騙局中，博取黃明濤們信任的“老師”恰是不可或缺的關鍵角色。
時代周報記者梳理相關投資者的爆料發(fā)現(xiàn)，在此類股票暴跌前，均出現(xiàn)過所謂的“老師”利用微信群、直播間等社交平臺強力推薦的情況。而在出貨階段，“老師”們的作用開始顯現(xiàn)出來。
“老師負責拉客戶接盤，莊家則按照接盤資金或獲利金額給予老師一定抽成。”廣東一小型游資龔浩告訴時代周報記者，其口中的客戶一般指的是廣大的中小投資者。
抽成則一般是接盤資金的1%-5%，“只要有截圖證明成交了，莊家便會付錢”。據(jù)龔浩透露，部分“老師”的確會收集成交截圖，“一方面是為了事后結算，另一方面則是方便莊家安排出貨計劃”。
據(jù)龔浩介紹，在圈內，“殺豬盤”有一個“文雅”的名字—“網(wǎng)絡出貨”。而目前，網(wǎng)絡出貨幾成莊家標配。
時代周報記者調查發(fā)現(xiàn)，“莊家”與“老師”往往互為狼狽，兩者有著詳細的團隊分工。對于“莊家”來說，一套完整的“網(wǎng)絡出貨”流程，往往包括吸籌、準備派貨(亦稱“出貨”)、派貨三個階段。而對于“老師”們來說，則需負責引流、培養(yǎng)客戶、配合出貨三個階段。
“以往最難的就是出貨，而老師及其客戶的存在讓這一環(huán)節(jié)難度變小，出貨效率大大增加。”龔浩說。
曾經(jīng)參與過為“老師”引流的馮磊告訴時代周報記者，“老師”團隊通常通過在門戶網(wǎng)站、財經(jīng)網(wǎng)站、微信公眾號、股吧、抖音等平臺投放廣告或其他內容的形式，來獲得客戶資源，進而借助電話推銷等手段向荔枝TV、呱呱財經(jīng)等直播平臺或微信群引流。
“類似于留電話免費診股、大神公眾號互推等都是廣告，目的均是為了獲客、引流。”馮磊稱。
完成引流后，“老師”團隊則會通過技術教學、帶領“吃肉”等手段與新入群的投資者建立信任關系。初進群后，黃明濤尚僅感嘆“老師”淵博的知識，而在天際股份上獲利后，黃明濤便開始淪陷。
一旦形成信任關系，則意味著“收割”即將開始，而放長線“養(yǎng)豬”，養(yǎng)得越久，則割得越狠。
“在群里，很難保持獨立思考。”黃明濤說，“一個群里三四十個人，被移出群聊后才發(fā)現(xiàn)，只有兩三個人是受害者，其他人都是‘托兒’。”
時代周報記者調查發(fā)現(xiàn)，盡管“老師”們的操作手法高度雷同，與傳統(tǒng)“拉人頭”的騙術相比并無更加高明之處，但卻十分好用，成功在不同案例中重復上演。
頻繁上演的騙局
人性的吊詭之處在于，在一次又一次“入局—收割—懊悔”循環(huán)中，無論哪個“殺豬盤”案例代價如何慘重，教訓如何深刻，均未能避免投資者重蹈前人覆轍。
這也是類似的騙局得以在A股頻繁上演的深層原因。
9月9日開盤后，嘉美包裝(002969.SZ)股價一路上漲，短暫漲停后，出現(xiàn)巨量賣單，股價迅速下跌，直至跌停，上演“天地板”。隨后連續(xù)三個交易日一字跌停，投資者損失慘重。
9月14日，時代周報記者從呱呱財經(jīng)APP客服口中得知，9月9日早上，有講師利用該平臺直播間，號召投資者高價掛單買入嘉美包裝，從而造成部分投資者虧損嚴重。
事實證明，嘉美包裝屬于典型的“大幅吸納籌碼—鎖倉—快速派貨”操作方式，股價走勢上呈現(xiàn)短期上漲后快速大跌特征。
余波未平，9月18日A股再現(xiàn)疑似“殺豬盤”。
在中堅科技(002779.SZ)股吧，部分投資者表示，當日中午在微信群收到所謂“老師”的指導，買入中堅科技。多位投資者表示，“老師”曾聲稱“預計三連板，沖擊40%”。
分時圖顯示，9月18日下午開盤后，中堅科技成交量快速放大，1分鐘內成交1.54億元，不過截至收盤，中堅科技股價封死跌停，全天成交2.62億元。
今年以來，A股市場已有10余只個股被指卷入“殺豬盤”事件，除嘉美包裝、中堅科技外，還包括濟民制藥(603222.SH)、泰嘉股份(002843.SZ)、松霖科技(603992.SH)、我樂家居(603326.SH)、盛洋科技(603703.SH)、原尚股份(603813.SH)等。
時代周報記者綜合上述案例及對多位投資人士的采訪發(fā)現(xiàn)，此類“殺豬盤”往往具有流通市值小、走勢怪異且獨立、換手率低等特征。
濟民制藥2020年半年報數(shù)據(jù)顯示，期末公司總股本3.2億股，前五大流通股東持股達61.53%。據(jù)此推算，濟民制藥剩余流通股份約1.23億股，按照濟民制藥股價異動前，即6月3日的收盤價48.65元/股計算，剩余流通市值約為59.89億元。
盛洋科技的流通市值更小，公司總股本2.3億股，前五大股東共計持有公司56.44%的股票，剩余流通股份約為1億股，按照5月14日18.89元/股的收盤價計算，剩余流通市值僅18.89億元。
“流通盤小，有利于莊家花不多的錢來實現(xiàn)控盤。”龔浩告訴時代周報記者。
另一方面，此類股票還有一個顯著的特征，就是走勢獨立，不跟隨市場大勢。
以濟民制藥為例，4月3日跌停后，公司股價便幾乎處于橫盤狀態(tài)，直至6月4日。其間，公司股價幾乎不受大盤影響。
“一般股票不會橫那么直，這是很明顯的控盤。”龔浩稱，除了橫盤，此類股票還可能出現(xiàn)不斷上漲的走勢。“但基本上屬于莊家左手倒右手，自己賣自己買，成交量不高，換手率比較低，沒有對手盤，流動性很差。”
“此類股票莊家一旦開始出貨，便特別犀利，基本就是跳水。”龔浩補充道。
維權索賠困難重重
從證監(jiān)會已發(fā)布的消息來看，目前“殺豬盤”已被重點監(jiān)控。
早在6月19日，證監(jiān)會發(fā)布風險警示，表示個別股票有“大V”配合“莊家”出貨，忽悠式薦股，投資者接盤后股價暴跌損失慘重，需高度警惕。
證監(jiān)會同時表示，對操縱市場、非法薦股等違法行為，證監(jiān)會將保持高壓打擊態(tài)勢，發(fā)現(xiàn)涉嫌犯罪的，及時移送公安機關立案查處，依法追究刑事責任。
9月18日，證監(jiān)會新聞發(fā)言人常德鵬在證監(jiān)會新聞發(fā)布會上亦表示，證監(jiān)會已部署開展專項整治行動，嚴厲打擊“股市黑嘴”、“非法薦股”、“場外配資”及相關“黑群”、“黑APP”。
常德鵬表示，“股市黑嘴”“非法薦股”“場外配資”等違法活動是資本市場的“毒瘤”，嚴重擾亂證券市場秩序，損害投資者合法權益，證監(jiān)會對此始終保持“零容忍”態(tài)度，堅決持續(xù)予以打擊。
針對此類問題，證監(jiān)會部署派出機構啟動了為期三個月的專項整治行動，對相關黑色產(chǎn)業(yè)鏈重拳出擊。
匯業(yè)律師事務所律師畢英鷙接受時代周報記者采訪時表示，依照《證券法》的規(guī)定，操縱證券市場、編造傳播虛假信息或者誤導性信息等行為給投資者造成損失的，應當依法承擔賠償責任。
黃明濤透露，目前，由冠城大通受害者組成的維權者群人數(shù)已達41人。
不過，畢英鷙稱：“盡管投資者有權向以上行為人維權，但要真正落到訴訟實務中，索賠仍然是困難重重。”
畢英鷙指出，通過網(wǎng)絡微信群等方式發(fā)布證券投資建議，存在取證難的問題。受害投資者無法準確判斷信息發(fā)布者及微信群召集者的真實準確個人信息。同時，操控證券市場要求行為者為最終獲利者，這一點很難界定。
另外，由于存在民刑交叉，即便通過民事訴訟，最終也可能因涉及刑事犯罪而導致民事維權無法繼續(xù)，而刑事立案往往需要證監(jiān)會先對相關單位、人員進行處罰，并同步將犯罪線索移送公安機關偵查后再立案，此過程可能耗時較長。
(應采訪對象要求，文中黃明濤、龔浩、馮磊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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