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華爾街見聞

作者：趙穎

從「滴血成金」的硅谷明星一步步變成臭名昭著的騙子，她的百億騙局何以維持十年之久？

我小時候和叔叔一起過暑假，我記得他多愛沙灘，我記得我多么愛他。不幸的是，有一天，他被診斷出皮膚癌，然后是腦癌。他沒能親眼看著他的孩子長大，我也來得及和他進行最后的告別。保護我們所愛的人健康和幸福的權利是一項基本的人權。我們的實驗室在過去幾年已經實現了，用指尖取血就可以進行200多項檢驗。

身著黑色高領套衫，堅定低沉的聲音，美國硅谷血檢公司Theranos創始人伊麗莎白·霍姆斯（Elizabeth Holmes）曾在TED上深情地講述她創業的初心，她表示Theranos將掀起一場預防醫學革命，顛覆整個醫療體系。

霍姆斯曾風光無限，贏得眾多贊譽，被認為是「明星企業家」、「下一個喬布斯」，背后有眾多政商界大佬支持，并一度將Theranos打造成估值達90億美元的獨角獸。

可是，輝煌背后卻隱藏著一個驚天大騙局，《華爾街日報》記者John Carreyrou經過數月調查后，揭開了霍姆斯和Theranos的真面目，Theranos并不能檢測出各項指標，而其認證流程甚至財務業績全部造假，霍姆斯也因欺詐罪被指控。

1月3日，陪審團經過7天，超50小時的審議后認定霍姆斯被起訴的11件罪名中，有4項詐欺罪成立，4項罪名不成立，對另外3項罪名無法作出決定，這意味著霍姆斯可能面臨著長達20年的監禁。

而霍姆斯又是如何從一個成績優異的天才少女、年輕的商業精英一步步變成臭名昭著的騙子，她的百億騙局何以維持十年之久？

從零到一：萬丈高樓憑空而起

霍姆斯從小夢想能夠改變世界，并且聰明好學。高中時，她獲得全A成績，曾自己編寫程序出售給中國一所大學。2002年，霍姆斯順利考入斯坦福化工系，獲得總統獎學金，并擔任化工學院研究員和實驗室助理。

圖片來源：HBO紀錄片

不僅如此，霍姆斯還擁有良好的家境，她出生在美國一個精英家庭，父親曾是安然副總裁，她的母親是國會議員，曾在美國國際開發署、美國環境保護署擔任行政職務。

輟學創業

2003年，正值SARS肆虐，她進入新加坡生物醫學科學中心實習，專注于研究血液檢測，在實習過程中她研制出了一個可穿戴的給藥貼片，簡化了檢測樣本的過程，獲得了人生的第一個專利。

但霍姆斯并不滿足于現狀，她曾在采訪中表示，她從小對創新和創造新事物感興趣，她想到了人們對針頭的恐懼，希望制造出一款便攜血液檢測儀，像在家用血糖儀檢測血糖那樣，刺破手指，把幾滴血液吸入納米試管中，然后把試管放到檢測儀中就能拿到一份200多項檢驗的報告。

于是，19歲的她決定輟學，開始創業。

2003年，霍姆斯成立了生物技術公司Theranos(由therapy和diagnosis合成)，憑借家庭關系，霍姆斯獲得了來自Tim Draper的第一筆百萬美元的投資。Tim Draper被稱為「硅谷風投教父」，曾經投資過特斯拉和推特。到2004年12月，霍姆斯已籌集到600萬美元。

Theranos在硅谷展露頭角，霍姆斯也在吸引著人們的注意，天才少女、輟學、每天只睡4小時、工作到深夜，幾乎完美符合「硅谷傳奇」的設定，一切看起來都是「合情合理」。

滴血成金

當時的美國，獨立實驗室巨頭Quest 和 Labcorp占據80%的份額，幾乎壟斷了美國市場，地位很難動搖。同時，美國也存在驗血價格高，收費不透明的情況。

Theranos號稱「一滴血」檢測出所有疾病，而且將醫院50美元的驗血費用降到了2.99美元，不到二十分之一。

毫無意外，Theranos突飛猛進地發展，締造出「滴血成金」的傳奇神話。截止2010年底，Theranos獲得了9200萬美元的風險投資。

2011年7月，霍姆斯結識了前國務卿喬治·舒爾茨。僅僅兩個小時會議后，他果斷加入了Theranos董事會。

接下來的三年內，多位政商界名流加入公司，前國務卿基辛格，金融巨鱷默克多，前國防部長Bill Perry，霍姆斯組建起「美國歷史上最杰出的董事會」，甚至拜登也曾為其站臺。

2015年，霍姆斯事業達到巔峰，一年中獲得18項美國專利，66項國外專利，創造出所謂「革新性的驗血儀器愛迪生」。Theranos與克利夫蘭診所、美國藍十字藍盾醫保組織簽訂了協議，同美國最大的連鎖藥店沃爾格林展開合作。

Theranos更是引得多家媒體的注意，一時間聲名鵲起。媒體紛紛報道稱，霍姆斯是下一個喬布斯，Theranos成長潛力無限，當時Theranos估值約90億美元。

霍姆斯受到了廣泛的贊譽，2015年她被任命為哈佛醫學院董事會成員，被《時代》雜志評為「時代100位最具影響力的人」之一，被《財富》雜志評為「年度商業人物」，并曾被列入「40位40歲以下商界精英」名單。

目前為止，霍姆斯看似是一顆耀眼新星冉冉升起，媒體將其與比爾蓋茨、扎克伯格比肩，Theranos或許會成長為一家像蘋果那樣具有創新性，改變世界的公司，但事情還存在不為人知的另一面。

「Fake it until you make it」

Theranos的產品存在一個致命問題：假的。

HBO推出的一部關于Theranos的紀錄片《發明家》采訪了Theranos的團隊成員，成員指出，「把實驗室放進盒子里」，許多部件整合到一個極小空間內，涉及到不同的學科，實際上很難做到這一點。

研發過程也是「一團糟」，調節溫度、運送血液樣本的問題難以解決，機器失靈的事情時常發生，甚至出現內部設備掉落、離心機爆炸的情況。

「愛迪生」的檢測結果并不可靠，睪酮含量錯誤率87%，維生素B12含量的誤差范圍為34到48%，跟正常的商用機器相比，總體偏差高達146%。

事實上，霍姆斯的教授Phyllis Gardner曾在她提出想法時指出，早期的預防和發現，將微流體和納米技術結合到一起，在生物學上是行不通的。但霍姆斯并未聽取她的建議。

紀錄片提到，在（硅谷）很多人都信奉「Fake it until you make it」，通常這種行為往往不會受到起訴，愛迪生發明燈泡的騙局亦是如此。

在這種文化的影響下，霍姆斯的夢想脫離了現實，演變成了一場世紀大騙局，且愈演愈烈，最后干脆從外面購買各種檢測儀器，然后整合進一個較小的空間內。當檢測結果出現異常時，要求員工刪除數據。

然而，真實的東西終究做不了假的，虛假的東西終究當不成真的。

由一歸零：騙局告破，大廈傾覆

2015年10月，《華爾街日報》記者John Carreyrou接連發出多篇文章，爆出Theranos造假，在240項測試中，實際上只有15項是在該公司診斷機器上進行的，其余的絕大多數是在傳統實驗室設備上進行的。

霍姆斯則登上CNBC財經欄目《Mad Money》反駁稱，當你努力做出時，人們認為你瘋了，他們公開反對你，然后你會突然改變世界。

謊言被揭穿

Theranos指責聲此起彼伏，還被監管機構盯上了，一步步曝光其「商業機密」。

2016年，美國醫療保險和醫療補助服務中心（CMS）在對其進行檢查后發現員工熟練程度、程序和設備方面存在違規行，向Theranos發出警告。2016年3月，CMS提議禁止霍姆斯擁有或運營臨床實驗室，因為Theranos尚未解決加州實驗室的問題。

2016年7月，CMS禁止霍姆斯在兩年內擁有、經營或指導血液檢測服務。

此后不久，沃爾格林與Theranos結束了合作關系，關閉了店內血液采集中心。

美國食品和藥物管理局（FDA）還命令Theranos停止使用其核心發明之一的毛細管納米容器裝置。

2018年3月，SEC指控霍姆斯和Theranos的首席運營官Sunny Balwani欺詐，宣傳虛假產品。Theranos也涉嫌財務造假，在2014年聲稱有1億美元的營收，但其實公司只賺了10萬美元。

圖片來源：SEC官網

在2015年的鼎盛時期，Theranos擁有800多名員工，2016年10月該公司解雇了340人，在2017年1月又解雇了155人。2018年9月5日，Theranos宣布啟動正式解散程序，剩余的現金和資產將分配給債權人。

雪崩時，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

這場硅谷世紀大騙局告破后，人們不禁產生疑問，霍姆斯是如何瞞天過海，將這場騙局維持10年之久？

當與沃爾格林談合作時，霍姆斯將一份提前準備好的血檢報告偽造成「愛迪生」的檢測報告。沃爾格林要求「愛迪生」出具更多報告時，霍姆斯謊稱沃爾格林競爭對手要與其簽訂協議，沃爾格林決定在未了解公司產品情況下搶占先機，進行合作。

當CMS進行檢查時，霍姆斯僅向其出示另外一間實驗室，而不是真正在進行研發的實驗室，并對其員工進行監控，要求其不得泄露真實狀況。

值得一提的是，霍姆斯以「隱形方式」運營Theranos，從不發布新聞稿。

從霍姆斯本人出發，她擁有極強的講故事的能力，在TED的演講中，她含淚講述自己與親人告別的故事打動了很多人，而且從美國人最關注的人權出發，牢牢抓住受眾。

她的能力還體現在與前國務卿舒爾茨進行兩小時談話后，舒爾茨堅定相信，她將顛覆美國醫療體系。在財務狀況不佳，董事會要求撤掉她CEO的職位時，她通過話術，保住了自己的職位。

同時，霍姆斯極其注重營銷，她曾聘請專門的營銷公司，打造出自己的成功形象，她常年只穿黑色毛衣是在模仿喬布斯，說話時也刻意模仿喬布斯深沉嗓音。

其次是強大的關系網絡，出身精英家庭的她結識了多位美國政商界人員，前防部長Jim Mattis，前教育部長Besty Devos，富國銀行前CEO Dick Kovaceich等等。有強大的關系做背書，融資之路也走得很順利，同時營造了霍姆斯的正面形象。

在此不得不提一位關鍵人物，David Boies，華爾街王牌訴訟律師，曾在美國政府訴微軟案中「烤焦」比爾蓋茨，被媒體稱為「微軟殺手」。作為Theranos董事會的成員，Boies使用各種方法保護Theranos。

在得知華爾街日報開始調查Theranos以后，Boies給他們認為會泄密的人連發數封律師函，同時邀請華爾街日報記者John Carreyrou進行「談話」，甚至給已經離職的員工送上律師信等。

John Carreyrou根據自己的調查采訪將這場硅谷近十年來的最大騙局寫成一本書《惡血》，他的書中提到：

我相當肯定，當她在十五年前從斯坦福大學輟學的時候，一開始并沒有想要欺騙投資者，陷病人于危害之地。所有人都相信，她真誠地信仰一個愿景，并投身于其中去實現它。但在「獨角獸熱潮的淘金熱」中，在她全力以赴地追求成為喬布斯的過程中，有那么一個轉折時刻，她不再傾聽明智的建議，開始尋求捷徑。

編輯/lydi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