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周是戀蝶的,這源于一場夢。醒來后,不知是莊周夢中化成了蝴蝶,還是蝴蝶夢中化為了莊周。莊周也是知魚的,這并非在夢里,而是在一個清醒的白日。
莊子與惠子在濠梁觀魚,莊子說:“鰷魚出游從容,這是魚的快樂。”惠子說:“你不是魚,你怎么知道魚的快樂?”莊子說:“你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魚的快樂?”
莊子的知魚是不需要邏輯和理由的,他憑的是感覺和感應。魚是否快樂,水是知道的,魚在水的心里,水也在魚的心里,在魚心里的水被魚吹成了一串串快樂的泡泡。莊子就是那明澈的秋水,所以他當然知道魚的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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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莊子很想在秋水里放養一個自己——為什么不選擇在叢林里放飛一個自己呢?因為世間太亂,叢林里每一只鳥都成了驚弓之鳥,所以莊子選擇成為一條魚。水的世界打擾很少,即使有驚濤駭浪也無妨,泅到水的深處可以找到深度的寧靜,在那里可以自由自在地游弋、思考。
為什么選擇成為一條魚?因為智者樂水,因為上善若水。水是莊子在世間找到的至善,也是一個可以對話的對手和知己。水到底蘊藏了多少智慧?莊子很愿意以一個對手的身份加以解析。大智慧的人是容易孤獨的,所以莊子即便不喜歡惠子干祿的世俗之舉,仍然不遠千里迤邐尋來,只是為了找一個思想上的對手——莊子許多絢爛的思想,都是在與惠子心智碰撞時生出來的。
之所以選擇成為一條魚,也許是因為“魚”與“愚”同音。山林的鳥兒嘰嘰喳喳,有的是喧鬧,缺的是思想,而且言語太多容易惹禍。魚是簡單的,唯有簡單才能快樂;魚是不言的,唯有不言才是大德。道家崇尚不言之教,“天地有大美而不言”。水為什么清澈,是因為深刻;水為什么深刻,是因為虛靜。這里是最適合產生思想的地方。
于是,莊子釣于濮水,神清氣凝,悠然自在。他是在陪伴自己的心靈,只愿將自己的心放養在清澈的濮水里與魚兒一起游弋。他垂著釣鉤,釣水中的快樂,釣水中的思想。當楚國的兩個大夫去請莊子為相時,他持著釣竿頭也不回地問道:“龜是寧愿死后留下骨骸,享受尊貴的待遇,還是寧愿活著,在泥水里拖著尾巴爬呢?”這個問話的答案更是讓人印象深刻:“寧其生而曳尾于涂中”“吾將曳尾于涂中”。
可是,魚兒的快樂和自由是有限的,它離不開水,一旦失去了水,自由乃至生命都將化為烏有。那條涸轍之鮒多么可憐,即便它是東海的波臣,一旦離開了水也便無處安身。鮒魚曾經向莊子呼救,莊子看到作為一條魚的局限和窘迫。只要有所依附,就不可能擁有絕對的自由,依附越多局限越大。所以,莊子開始向往北冥之魚,它的名字叫作鯤。
天下之水,莫大于海。萬川歸之,海水沒有變滿;尾閭泄之,海水也沒有減少。同樣是水,海的境界大于河川的境界;同樣是樹,大椿的境界大于普通樹木的境界。蕓蕓眾生,形體上相差無幾,智能上差異很大,況且還有一種“大智”是無法言說的,莊子便用極大的形體或極長的壽命賦予“大智”以生動的形象和比喻。
莊子渴望把自己這條魚放養在大海里。海水是不會枯竭的,所以幾千里的鯤永遠不會失去它的依附,永遠不會失去它的自由。然而海也是有局限的,即使做一條最大的魚,也只能窮盡于海。莊子要與天地精神相往來,于是鯤化為鵬,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背負青天,飛向南冥。
天下熙熙攘攘,現實的世界充滿了機心,也充斥著殺伐。莊子要尋找另一種人生。由鰷到鯤,由鯤到鵬,莊子走的是一條超越之路,這條路的方向是生命的快樂、精神的自由,這是現實中那條喧雜擁擠的路上無法尋到的。
莊子馳騁的世界在人世之外,在秋水間,在北冥和南冥,在九萬里高空,在無窮的無窮之外。離開了塵世狹小的空間,莊子為自己找到了無窮的空間——“九萬里”是一個高度,是鯤鵬為莊子找到的超越人生的高度。
(作者單位系安徽省壽縣二中)
《中國教師報》2023年05月31日第16版
作者:仇媛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