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戰爭、油價、天氣等不可控原因的背后,「逆全球化」、「能源化」和「寡頭化」,才是推動糧食危機的真正黑手。
全球兩大「糧倉」火拼,國際糧價突破歷史新高。
世行預測,由于俄烏沖突將改變世界交易、生產和消費的方式,2022年全球食品和糧食在去年上漲了31%的基礎上,還將繼續上漲22.9%。
聯合國世界糧食計劃署(WFP)執行主任David Beasley亦稱,俄烏沖突升級加劇了全球糧食短缺,WFP將難以向約1.25億需要幫助的人提供食物,這將是自二戰以來最嚴重的「糧食危機」。
以史為鑒,戰爭、油價、極端天氣似乎總是扮演著點燃「糧食危機」的角色。
然而,即便從農業社會到工業社會,人類的生產工具、布局和技術都發生天翻地覆的革新,卻為何依舊無法擺脫「糧食危機」的陰影?
事實上,糧食危機的重演已不再是簡單的供給不足問題。
糧食逆全球化、糧食能源化、糧食寡頭化等深層原因才是推動糧食危機、擾亂世界糧食市場穩定性的真正幕后黑手。
01「糧倉」火拼,糧價新高
對于全球糧食貿易格局而言,俄羅斯和烏克蘭不可或缺。
俄羅斯——世界第三大糧食出口國。俄羅斯歐洲部分國土屬于溫帶濕潤性氣候,夏季水熱充足,適合農作物的生長,耕地面積約1.26億公頃。糧食產區主要分布在莫斯科為中心的黑土區、頓河流域和伏爾加河流域??偖a量約1.31億噸。
烏克蘭——世界第四大糧食出口國。烏克蘭擁有著世界三大黑土地之一(烏克蘭大平原),糧食產區主要分布在第聶伯河沿岸,耕地面積約4256萬公頃。有著「歐洲糧倉」的美譽。總產量約為6000萬噸。
2021年俄羅斯農產品出口額達360億美元,同比增長22%;2021年烏克蘭農產品出口額達277億美元,同比增長25%。
小麥市場俄烏合計出口全球占比25.6%。據USDA數據,2021年俄羅斯小麥產量為7516萬噸,占全球的9.65%;俄小麥出口量為3200萬噸,占全球的15.76%,是僅次于歐盟的全球第二大小麥出口國。俄羅斯小麥主要銷往土耳其、埃及等。烏克蘭小麥產量約3300萬噸,占全球比重約4.24%;小麥出口量約2000萬噸,占全球的9.85%,是第五大小麥出口國。烏克蘭小麥主要銷往埃及、印度尼西亞、孟加拉國等。
大麥市場俄烏合計出口全球占比29.6%。2021年俄羅斯大麥產量為1750.5萬噸,占比11.98%;俄大麥出口量450萬噸,占全球總出口量的12.93%,是全球第四大大麥出口國。俄羅斯大麥主要銷往土耳其、沙特阿拉伯、利比亞等。烏克蘭大麥產量為990萬噸,占全球總產量的6.77%;其中,烏大麥出口量高達580萬噸,占全球總出口量的16.67%,是繼澳大利亞、歐盟之后的第三大大麥出口國。烏克蘭大麥主要銷往中國和中東地區。
在玉米市場,2021年俄羅斯出口量為450萬噸,占全球出口量的2.25%,非重要出口國。而烏克蘭玉米出口量高達2750萬噸,占全球的13.74%,為世界第四大玉米出口國。主要銷往中國、歐洲等地。
此外,烏克蘭在油籽(特別是葵花籽油)的生產和出口中占據著重要的作用??ㄗ旬a量占比達到28.6%,為全球葵花籽第一大生產國??ㄗ延统隹谡既?0%,占全球主要植物油的約3%。主要出口市場是歐盟。
隨著「糧倉」沖突的升級,兩國的糧食出口確實受到了影響。黑海沿岸港口遭到了毀壞和關停,這些港口承載了烏克蘭90%的糧食出口。烏政府還對小麥、燕麥等主要作物的出口進行了限制。導致國際糧價在十年新高的基礎上快速飆漲,紛紛創出歷史新高。
02「糧食危機」是誰的危機?
然而全球糧食的整體供給并沒有明顯短缺。
烏克蘭的出口沒有完全停滯。以小麥為例,3月烏克蘭還是出口了30.9萬噸,是去年同期的一半左右。俄小麥的出口量更是憑借著打折優勢,激增到了170萬噸。相關數據顯示,4月份俄羅斯小麥的出口量可能是去年同期的3倍,比過去5年的平均值高出了23%。
隨著糧價的大幅上漲,小麥生產大國之一的印度也加大了小麥的出口。在2月和3月簽署了一系列出口協議后,印度小麥出口量在截至3月的財政年度達到了創紀錄的785萬噸,同比增長275%。
巴西也計劃在2022-2023年度擴大小麥和玉米的種植面積,其中小麥種植面積將增加到340萬公頃,產量將提升至900萬噸。
USDA預測,澳大利亞全年小麥出口將創新高達到2800萬噸。歐盟今年的出口量也將達到3800萬噸,同比增長26%,為十年來第二高。
在俄烏沖突之下,2022年全球小麥仍有望增產300萬噸,達到7.79億噸,相比消費量7.87億噸,缺口在800萬噸左右,占比1%。整體而言依然處于緊平衡態勢。
而全球玉米產量相對消費還有剩余1000萬噸左右,維持平衡狀態但庫存偏低。
因此,所謂「糧食危機」并非是糧食總量供給上的危機,而是糧食分配不均衡,或者說糧價承受能力差別的危機。
正如前文提到的,埃及、土耳其、孟加拉國和伊朗是最大的小麥進口國,這些國家60%以上的小麥是從烏克蘭和俄羅斯購買的,而黎巴嫩、突尼斯、也門、利比亞和巴基斯坦的小麥供應也嚴重依賴這兩個國家。
那么本次由俄烏沖突所引發的糧價上漲中,這些國家受到的影響首當其沖。
黑海谷物出口中斷對于埃及影響尤甚。人口高達1.05億的埃及,在小麥進口上相當依賴俄烏。沖突升級后,埃及的小麥粉價格已經上漲了近20%。埃及供應部長在3月下旬表示,該國小麥儲備可以維持約四個月,一旦俄烏沖突持續糧食減產無法出口,該國可能會陷入糧食危機。
黎巴嫩也正陷于幾十年來最嚴重的經濟危機,國內四分之三以上的人口陷入了貧困。黎巴嫩90%的小麥都從俄烏進口,谷物進口需求量為200萬噸,按照目前的市價,那么黎巴嫩一年只是用于進口谷物的花費就將達到8億美元。
也門、敘利亞、阿富汗、蘇丹的境地也是同樣。即使他們能找到出口替代市場,也難以承受如此昂貴的價格。
因而,這些貧困的國家和嚴重依賴進口的國家,將為全球糧食分配不均和糧價上漲承擔最痛苦的成本。
03 無法擺脫「糧食危機」的陰影?
20世紀以來,全球歷經了多次糧價暴漲,其中戰爭、油價、極端天氣似乎總是扮演著點燃「糧食危機」的角色。
1972年至1974年:石油危機引發的全球糧食危機(漲幅153%)
1973年第一次石油危機爆發,石油價格暴漲。受滯漲影響,主要糧食出口國出口量大幅下降,出口價格攀漲。與此同時,全球谷物已連續欠收,糧食庫存銳減,加之蘇聯進入了國際市場大量購買糧食,從1971年至1974年,世界糧食價格漲了153%。
可以發現,能源危機和糧食危機存在很強的共生性。能源短缺直接抬高了糧食生產的成本和價格,而后隨著糧食能源化和金融化,這種共生性并沒有隨著經濟的發展而走弱,反而變得更強。
2000年至2004年:伊拉克戰爭引發的糧食危機(漲幅75%)
2000年初美國互聯網泡沫破滅,美國及全球GDP開始明顯下行。于是美聯儲從2001年1 月起至2003年6月連續13次降息,將聯邦基金利率從6%下調到1%,寬松的貨幣環境下大量資本涌入農業品等大宗商品市場,推高了糧價。2003年3月伊拉克戰爭爆發,中東航線基本停運。一方面國際運糧船只繞道南非,運費增加,另一方面船運保險費增加,對糧價的第二輪上漲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這與當前的局勢相似,美聯儲寬松貨幣政策開啟了糧價第一波上漲,隨后伊拉克戰爭爆發對糧價第二輪飆升起到推波助瀾作用。
2010 年至 2011 年:極端天氣減產(漲幅73%)
2010年夏季,俄羅斯西部及東歐地區遭遇了嚴重的旱災和持續高溫,俄羅斯、烏克蘭等地區糧食生產遭受嚴重創傷。同期,巴基斯坦則遭遇嚴重的洪澇災害,對東南亞地區水稻產量造成了較大影響。緊接著2011年美國經歷了50年以來最為嚴重的旱情,導致其谷物產量進一步下滑。全球小麥產量同比下滑 6.27%,其中俄羅斯、烏克蘭小麥產量至少減少三成。同時,美聯儲于2010年11月推出第二輪 QE,于是糧食價格加速上漲。
2020以來,這幾個「糧食危機」的兇手更是聯手肆虐。新冠疫情全球蔓延,嚴重阻礙了農業生產,沖擊全球糧食供應鏈。干旱、洪水、拉尼娜等極端天氣導致南北美洲的玉米、大豆核心主產區遭遇減產,能源價格上漲大幅提升了糧食肥料的短缺和運輸成本。自此基礎上,俄烏沖突的升級則進一步點燃了全球糧食不安。
耕者有其田,民以食為天。糧食作為經濟基礎的底層保障,卻為何半個世紀以來,人類依舊無法擺脫「糧食危機」的陰影?
其實,我們已經知道糧食危機問題,并非是糧食總量供給上的危機。
在戰爭、油價、天氣等不可控原因的背后,糧食逆全球化、糧食能源化和糧食寡頭化助長了糧食市場的波動,才是推動「糧食危機」的真正黑手。
04 糧食逆全球化
俄烏沖突爆發后,糧食減產、出口受阻只是故事的一面。
另一面是全球糧食貿易體系的破壞。
「短缺預期」讓各個國家驚慌失措,它們紛紛開始實施出口管制、增加糧食儲備,以優先保證本國國內供應。
除了俄羅斯宣布暫時禁止向歐亞經濟聯盟國家(白俄羅斯除外)出口小麥、黑麥、大麥、玉米等谷物。烏克蘭也宣布暫停裸麥、燕麥、蕎麥、鹽、糖、小麥及家畜的出口。
白俄羅斯把谷物出口禁令再延長6個月。土耳其宣布停止出口谷物、油籽、食用油和其他農產品。匈牙利宣布禁止所有谷物出口。阿根廷叫停了豆油和豆粕的出口登記。印尼限制出口棕櫚油。
不難看出,雖然糧食實際上并不缺,但在「短缺預期」之下,世界各國人人自危,糧食貿易體系遭到破壞。
一邊則是烏克蘭糧食庫存嚴重積壓。南部最大海港敖德薩港,幾千個貨柜的大豆、玉米、谷子和亞麻已經堆放碼頭一月有余?,F有小麥庫存需要差不多2至3年才能消化,烏克蘭國內糧價紛紛下跌。
一邊是土耳其、黎巴嫩排隊天價搶糧。在黎巴嫩一張曼庫什烙餅(當地常見的主食)的售價超過1.5萬黎巴嫩鎊,約合63元人民幣,黎巴嫩黑市面粉價格上漲十倍以上。土耳其搶購葵花籽油。就連德國超市中的食用油都被搶購一空。
從更深層次看,世界糧食生產和布局不平衡,糧食生產出口國高度集中,而消費進口國分散,使得糧食供需區域性矛盾突出。
12個生產和出口糧食的國家中,包括美國、加拿大、歐盟、俄羅斯、澳大利亞、烏克蘭等,其糧食生產量和出口量占到世界的70%。美國的糧食出口曾經一度占全球的三分之一。
不僅如此,發達經濟體還長期通過高額農業補貼,加劇國際糧食市場的不平等分布和競爭,惡化了發展中國家的糧食生產和貿易環境,使這些國家的農民面臨更為窮困的處境。
這樣的供需格局便使得糧價極易受到疫情、區域沖突、油價、極端天氣等因素影響。而一旦「逆全球化」成為趨勢,貿易保護主義抬頭,就會導致全球「糧食危機」。
05 糧食能源化
能源危機和食品危機越來越形影不離。
原本能源價格作為原料對糧食生產成本和運輸成本產生影響。
拖拉機、收割設備需要柴油驅動,天然氣是生產氮肥的主要原料,化石燃料也普遍使用在其它農業化工的生產過程中。能源價格也影響殺菌劑和殺蟲劑的成本。
同時,糧食消費地距離生產地相對分散。較高的燃料價格會阻礙了各國之間的糧食貿易,使得依靠進口的食品價格變得非常昂貴和困難。從這兩點來說,能源和食品是存在一定的相關性的。
然而隨著生物燃料的崛起,能源到食品直接變成了競爭、替代關系。
當石油價格處于高位,糧食價格相對偏低的時候。這意味著將糧食轉化為生物燃料有利可圖,那么就會有越來越多的糧食被用來制造生物燃料,導致作為食品的糧食面臨額外的競爭需求,推動糧食價格補漲。
在分析糧食危機時,千萬不要小看能源行業對于糧食的消耗。尤其是在能源價格高企的當下。
當石油價格超過60美元/桶時,包括生物乙醇在內的生物燃料就已經開始變得有利可圖。據不完全統計,2021年美國、巴西、歐盟用于生產乙醇和生物柴油等生物燃料的糧食高達3億噸,尤其是玉米,美國玉米用作生物乙醇和燃料的比重已接近三分之一。
3月印尼政府表態并不考慮調整B30政策,甚至繼續研究B40的可能性。(B30是指強制性摻混30%生物柴油的政策),該政策下每年印尼將有900萬噸左右的棕櫚油用于生柴生產。
4月美國宣布為了遏制不斷飆漲的油價,將采取緊急措施進一步擴大生物燃料產量。
隨著石油價格高位徘徊,消耗在生物燃料的糧食數量也會越來越多。
這將糧價和能源價格深度捆綁在一起。
06 糧食寡頭化
基辛格有過一句名言:「控制了石油就控制了國家,控制了糧食就控制了人類」。和很多大宗商品一樣,糧食行業也被寡頭所壟斷。
美國ADM、美國邦吉(Bunge)、美國嘉吉(Cargill)和法國路易達孚(LouisDreyfus),人們習慣根據他們名稱的第一個字母,把這四家稱作"ABCD"四大糧商。他們控制著全世界80%的糧食交易量。從上游原料、到中游生產加工、再到下游市場的供應,他們都有著控制權以及糧食的定價權,從而左右著全球70多億人的日常生活。
其中美國ADM在四大糧商中實力最強。是全球最大的農業生產、加工及制造公司,也是全球最大油菜籽、玉米、小麥、可可等農產品加工廠商。
美國邦吉是巴西最大的谷物出口商,美國第二大大豆產品出口商、第三大谷物出口商,全球第四大谷物出口商、最大油料作物加工商。
美國嘉吉在福布斯排行榜上29年來蟬聯非上市公司第一,是美國第一大私有公司。還是美國最大的豬和禽類養殖場,并擁有全美最多的糧倉。
路易達孚則是世界第三,法國第一糧食出口商和世界糧食輸往俄羅斯的第一出口商。
這些跨國巨頭一方面主要通過技術鎖定,加強東道國的技術依賴和減少技術效益外溢,維持其在核心技術上的壟斷優勢。另一方面說服美國政府對農業給予巨額補貼,對東道國進行糧食傾銷,擊敗東道國和國際市場上的競爭對手,收歸已有,讓全世界成為其糧倉。而在期貨市場上,他們同樣是糧食大宗交易的做市商。
這些寡頭以利潤追逐為導向,在糧價波動中,進一步加劇了緊缺的風險。當全球幾億人處于饑荒,美國卻焚燒玉米提煉乙醇,就是以ADM為代表的糧食巨頭對華盛頓不斷施壓而發起的「臭名昭著」的「生物燃料革命」。
「糧食危機」逼近之際,也是四大糧商喜笑顏開之時。2021年四大糧商ADM、邦吉、嘉吉、路易達孚凈收入分別增長53%、80%、64%、47.7%。
07 小結
著名經濟學家地緣政治學家威廉·恩道爾在他的《糧食危機》一書中寫道:
數以百萬公頃的糧田卻被改作他用,用來生產汽車燃料,這正是當前世界范圍糧食危機的禍根,這絕對不是一場糧食危機,而是一場政治危機。
2010年底那場席卷中東的風暴,埃及、突尼斯等國之所以出現政權更迭,背后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糧價上漲引發的民眾不滿。而這些國家,恰恰高度依賴糧食進口,在糧食危機中首當其中。
正是由于糧食逆全球化、糧食能源化、糧食寡頭化這三大推手的大行其道,即便從農業社會到工業社會,人類在糧食生產的工具、布局和技術都發生天翻地覆的革新,但要真正擺脫「糧食危機」的威脅,仍是道難題。
資本的逐利性難以從人道主義角度來解決,只有通過不斷推動全球糧食貿易的融合,加快綠色新能源技術,建立有效的糧食供給體系和儲備才能平滑「糧食危機」的打擊和傳導。
當然最后從流動性的根源來說,維持貨幣的穩定才能維持物價的穩定,包括糧食的價格。
編輯/Corri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