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維迎林毅夫再論戰:經濟學家都是段子手
經濟學家張維迎和林毅夫的又一場論戰已經持續了幾個月。1995年是國企改革之爭;2002年,張維迎加入了林毅夫和楊小凱關于后發優勢與后發劣勢之爭。
時代周報特約記者 熊皮特
經濟學家張維迎和林毅夫的又一場論戰已經持續了幾個月。1995年是國企改革之爭;2002年,張維迎加入了林毅夫和楊小凱關于后發優勢與后發劣勢之爭;2014年林張論戰再次升級,這次是關于政府干預經濟;8月下旬開始的產業政策討論甚至讓兩人首次決定公開辯論。同為北大國發院教授的兩人,將于30天內在北大國發院舉行辯論。
然而產業政策討論蔓延到更廣闊的領域,許多人列舉的例子是日本,而除日本之外,產業政策在各地各有得失,決定其成敗的并非政策本身,而是政治環境。
產業政策的成敗案例
1953年12月,臺灣地區當局的技術顧問美國紐約懷特工程公司,向當時的“經濟安定委員會”建議,在臺灣設立一座樹脂加工廠。
1950年代開始,在美國經濟援助下的臺灣當局,對經濟進行了系統性的干預,主要目標是實現政府指導和控制、擴大私營部門、促進經濟長遠發展,由此產生了后來的Industry Targeting政策,即戰略性產業政策。這一政策采用的方式之一是在當局的指導下,先選擇優先發展的行業,利用援助投資建廠,然后把項目交付私人企業家經營。懷特公司則承擔“目標產業”的評估工作。
當時的“經濟部長”、后來被稱為“臺灣經濟之父”的尹仲容接受了建塑料廠的建議,但具體選擇誰來承接企業時頗費周章,最后,尹仲容通過臺灣銀行查詢到,一個叫王永慶的米商存款最多,因而決定讓王永慶接手塑料廠項目。1957年,第一家塑料工廠在當局監督下完工,移交給王永慶。后來這個工廠發展為臺灣的大型企業聯合體—臺塑集團。
臺灣的故事在發展經濟學領域是一個經典案例。通過政府干預來幫助產業發展,在臺灣的經濟發展史上還有不少,例如當局曾公開銷毀2萬只燈泡,以打擊劣質產品。在私營企業發展的同時,當局也興建大型鋼鐵綜合企業。1965年,臺灣創立了高雄出口加工區,推行信貸支持等政策。到1980年代,多達60%的研發支出來自公共部門。官方的產業政策研究院在上世紀70年代開始扮演了關鍵角色,對美國的技術依賴也逐漸減少。
在西非,同樣發生在1950年代。1957年,舊稱“黃金海岸”的加納,在恩克魯瑪的領導下,成為了非洲第一個實現政治獨立的國家。當時人們對加納的發展滿懷樂觀,包括阿瑟·劉易斯在內的一流的發展經濟學家,都為新政府出謀劃策。
同樣是在外國專家的指導下,加納政府制訂了五年計劃和宏大的發展目標。這些計劃同樣由政府牽頭。為了實現把加納建設為發達工業國的雄偉計劃,學校、醫院、道路、水壩都開始大規模興建。恩克魯瑪不滿足于變化的速度,不斷推出新的建設計劃:制造廠、煉鋼廠、礦山、船塢、航空公司……只要能夠想到的行業,都在建設之中。
商人們很快發現,只要能說服恩克魯瑪,還有足夠的錢賄賂負責審批的官員,就很容易得到政府項目。而許多項目根本沒有評估經濟效益。由于缺乏監管,這些項目的造價,也往往大大超出正常范圍。但由于人們對加納工業騰飛充滿信心,加納政府依然得到外界的貸款支持。人們全然沒有發現加納的經濟已經被腐敗的政治、低效的項目、錯誤的決策拖垮了。
1963年,官方公布的加納政府外債額度是1.84億英鎊,1964年就達到了3.49億英鎊,實際上更多。巨額債務終于迫使加納政府開始了進口限制,不過管理方法混亂而無效。很快,很多建設中的項目停工,工業化再也進行不下去了。
加納的農業也因為盲目的大型機械化而衰退。高額的稅收使得加納出現反對恩克魯瑪的聲音,加上外匯短缺導致很多必需品供應不足,國內物價飛漲,罷工也開始了。社會問題日趨嚴重。到1965年,加納政府基本上已經破產,已知外債超過政府收入的十幾倍。
以上關于加納工業化進程的種種悲劇,以及對這一失敗的解釋,自然是后來學者們通過研究總結得出的,剛開始,預見到這些的人不多。而且至少短期來看,失敗或成功都不是那么絕對和顯而易見,比如在臺灣,不是所有措施都十分成功,而基礎設施建設也的確改善了加納人的生活。
經濟學家講故事一再反轉
就連在經濟學界,產業政策也無清晰的定義,籠統地說許多制度都可以視為“產業政策”,從關稅和外貿保護,到稅收優惠、各種補貼、出口加工區,以及國有經濟,甚至政府出臺更嚴格的環保法律,也可以當作某種“產業政策”意向的體現。
大部分經濟學家認為,產業政策可以促進一個地區的經濟發展。支持這一觀點的案例,除了前述案例,還有日本、新加坡、韓國等亞洲國家;反例也大量存在—撒哈拉以南非洲國家有更多的失敗案例;拉丁美洲除了少數成功案例(如巴西),普遍也不太成功,政府的保護和補貼沒有扶植起有國際競爭力的企業,而是“保護”了缺乏競爭力的壟斷或寡頭企業。
在發展經濟學中,“二戰”之后的早期研究基本把經濟發展等同于工業化,認為貧困國家不能自然而然跨越資金和技術門檻,需要政府通過產業政策來推動工業化。其中最有影響力的一種建議是,在一段時期內禁止某些產品的進口,給國內的工業部門留出發展空間,直至它們足夠強大,這也就是所謂“進口替代”,許多國家在實踐中或多或少采用了這種建議。
到1980年代,這種理論開始受到另一些經濟學家的持續批判,后者認為產業政策并未發揮作用也不能發揮作用,因為政府失靈總是比市場失靈更為嚴重,他們主張政府應保持“守夜人”的性質。前段時間國內關于產業政策的爭議中,經濟學家張維迎的主張,基本屬于這一派。
日本:最具競爭力產業受助最少
“東亞奇跡”可能是對主張政府無為而治的經典反駁。日本等國在“二戰”后的巨大發展,似乎不可能跟他們的產業政策撇開關系。不過,近年里,就連日本產業政策的有效性也被質疑了。
在日本經濟如日中天的1980年代,日本通產省官員對戰后日本經濟恢復的規劃,被認為是日本迅速實現工業化的主要推手。著名的例子是通產省為了減少國內的競爭,在1961年計劃把日本汽車制造商減少為三家:一個制造家用汽車,一個制造特殊汽車和一個制造微型汽車。但是,這一計劃沒有完全實現,隨著日本汽車國內市場的擴大和全球競爭力的上升,日本在頂峰時期有10家整車制造商,而今天聞名全球的Honda制造商,就屬于當初要被通產省取締的對象。因此,有學者指出,日本汽車制造業取得如今的成就,與通產省的政策沒有關系。
日本房地產和股市泡沫破了之后,經濟學家也從資源使用效率的角度,質疑產業政策神話。比如有人對1955-1990年接受日本開發銀行貸款資助的13個產業進行了研究,結果發現,日本最有競爭的產業,例如汽車行業和電子制造業,生產率提高最快但是接受日本開發銀行資助最少;最為落后的產業,如礦業、石油和煤炭行業,接受日本開發銀行貸款最多。也有人指出,日本鋼鐵業的快速崛起,得益于已經成熟的煉鋼技術和日本政府提供的廉價資金,日本鋼鐵業當時的資本回報率,大大低于日本制造業平均回報率。從投資效率來講,這不是成功的產業政策。
產業政策到底有沒有用?為什么有時能發揮作用,有時卻不能?一些經濟學家的結論不斷地被另一些經濟學家所顛覆。觀點的天平來回往復。曾經寫過《國家為什么失敗?》的美國學者詹姆斯·羅賓遜在近期發表的一篇論文里專門討論這個問題,他提出,不同國家不同的政治環境決定了產業政策的成敗。
他的說法大致是:發展中國家推出產業政策,雖然看起來是受到某些學術觀點的支持和推動,但說到底它是一個國家的政治選擇的內生結果,而在利益和制度沒有理順的情況下,產業政策無法起到正面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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