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子今(西北大學歷史學院教授)
統一的秦王朝在北河與嶺南兩個方向的經營,進一步提升了其統一的歷史意義。《史記》卷六《秦始皇本紀》記載,“(秦始皇)三十三年,發諸嘗逋亡人、贅婿、賈人略取陸梁地,為桂林、象郡、南海”。據司馬貞《索隱》和張守節《正義》,這是一次大規模用兵“南方”“嶺南”,并且正式設置了地方郡縣行政管理機構的政治成功。然而據《史記》卷七三《白起王翦列傳》記載,“虜荊王負芻,竟平荊地為郡縣。因南征百越之君。而王翦子王賁,與李信破定燕、齊地。秦始皇二十六年,盡并天下”。可知秦軍滅楚之后立即“南征百越”,其事在“破定燕、齊地”及“秦始皇二十六年,盡并天下”之前。可見進軍嶺南,遠征百越,是秦統一的戰略主題之一。關于秦統一的規模,秦始皇二十六年(前221年)已自稱疆土“南至北向戶”,瑯邪刻石有“皇帝之土”“南盡北戶”文字(《史記》卷六《秦始皇本紀》),可以作為旁證。而《史記》卷一一三《南越列傳》說,北方移民“與越雜處十三歲”,起初“徙民”年代絕不會晚至秦始皇三十三年(前214年)。秦漢王朝行政發展的這一方向,稱作“南邊”(《史記》卷一七《漢興以來諸侯王年表》)。秦始皇設置“南海”等三郡,使長期活躍于黃河長江流域的政治實體的文化影響第一次正式跨越南嶺,對珠江流域實現了行政控制。這一舉措擴展了秦統一的歷史作用,也使中原王朝控制的海岸線向南大大延伸(王子今:《論秦始皇南海置郡》,《陜西師范大學學報》2017年第1期)。而漢武帝再一次平定南越,為南洋通道的正式開辟奠定了基礎,對于世界歷史的影響更為深遠。
南越國在秦漢之際及西漢初年的存在,既體現了嶺南越文化與中原文化的融合,又保持了若干文化個性。南越遺存的考古發現,豐富了我們對相關歷史文化現象的認識。而廣州南越國宮署遺址出土的“南越木簡”,則提供了比較集中的文字資料,有益于充實和更新我們對秦漢“南邊”“南海”歷史文化風貌的知識。廣州市文物考古研究院、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南越王博物院編著《南越木簡》(文物出版社2022年12月版)的面世,對于關心秦漢歷史、嶺南區域文化以及南海研究的廣大學人都是好消息。
從南越木簡文書看,南越地方政權的機構設定、官吏職任、身份稱謂、行政用語,多與中央王朝一致。如通過簡文所見“居室”(簡024,簡089,簡095)、“中官”(簡073,簡075)、“泰官”(簡099)、“內戶”(簡53)、“御府”(簡63)等設置;“陛下”(簡113)、“泰子”(簡017)、“公主”(簡091)、“舍人”(簡091,簡96,簡101)、“特將”(簡081)、“常使”(簡91)、“縣卒”(簡153)、“邑人”(簡015)、“大奴”(簡105)等稱謂;以及“從軍”(簡015)、“踐更”(簡042)、“去亡”(簡44)、“出入”(簡99)等軍政事由,可以得知南越國的政治運行,似沿循與大一統政權基本一致的軌道。而“畤”(簡108)字的使用,或許體現出較多繼承秦制的特點。當然,如“永巷令”稱“景巷令”(簡111),則體現了南越文化自有的特點。還有其他中原王朝未見之機構官職設置,應是南越國獨有。如“(見圖1)官”(簡61)、“游衛”(081)、“蕃池”(簡26),以及整理者認定的“大雞官”(簡004)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