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新時代新天地中去·濕地守護者】
“同學們,撤!”海水中,紅樹林下,大風驟起,潮浪涌來。一群下灘涂做調研的人,困在了海里。
“老師,周圍植物太高,找不到方向!”慌亂中,學生們來不及放下手中設備、掏出手機查“指南針”,只能憑著直覺往岸邊走。
太遲了,漲潮時間比預計的來得早。灘涂泥濘,灘泥沒到大腿根,大家每一步都走得緩慢而蹣跚。
沒有退路了,只能爬到樹上。“等退潮了再走,大家安心在樹上呀!”廈門大學環境與生態學院副教授朱旭東安慰大家。可誰都明白,退潮,那是深夜的事情了——大家不知道要在樹上苦等多久!
朱旭東今天仍記得四年前的這個夜晚,福建漳州漳江口,海風凜冽,七八個濕地研究者,如同一群在紅樹枝頭歇息的白鷺。學生們說:“老師,這個工作很酷!”
“呵護自然的純粹追求,躬行大地的科研精神,總是動人的。”那一晚滿天的星光,在朱旭東濕潤的眼眶里閃爍了很久。
20世紀90年代初,中國加入《濕地公約》,濕地生態的相關研究和保護工作步入新階段。30多年里,太多有志青年投身“保護地球之腎”的行列,將青春的動人音符,融入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恢宏樂章。
1.熬時間,也爭時間
漳江口紅樹林里,高聳的通量塔宛如烽火臺,它們是觀測環境的科學利器,可以把紅樹林碳通量、氣象數據等“情報”收集后迅速傳送給科學工作者,為開展紅樹林保護、修復和管理提供依據。
“15年交情!這座塔今年有15歲了,和我的科研生涯同齡。”向記者介紹時,朱旭東口中的通量塔仿佛一位摯友。2008年朱旭東到中科院地理科學與資源研究所讀研時,廈門大學漳江口紅樹林濕地生態站建造了通量塔。那時人們已意識到,作為具有強大生態功能的濱海濕地,紅樹林生態系統面臨著全球性的面積銳減和功能退化等問題。
“15年,在觀察生態的研究里,很短暫。”朱旭東和同行要解決濕地生態的問題,不得不依賴于長期的野外觀測,“陪伴通量塔的時間可能是十幾年、幾十年甚至上百年”。生態保護非一日之功,一片林子的長期演變是什么樣的,氣候變化如何影響它的生態功能,這些問題都依賴保護濕地的科學工作者們在漫長的日子里潛心研究、耐心摸索。
“人能熬得過這鋼鐵架子嗎?”記者問。
“有一天通量塔也許會被更先進的設備取代,但我們這些人,還會在這里,一代又一代。”朱旭東答道。
相比與漫長時間的對抗,神農架國家公園科學研究院工程師莫家勇面對的困難,幾乎都在眼前。神農架大九湖濕地的保護與研究工作,“很多時候是爭分奪秒的”。
今年夏天,相關部門要求他們在有限時間內完成泥炭資源調查。莫家勇和團隊徹夜“補課”,學習相關新設備的操作,頂著雨季連日的降水,挺進濕地。
一根鐵柱子有20斤重,大家扛著走,要走完130公頃的地方;下雨時,人在沼澤地中摸爬滾打,渾身濕泥,“能分辨出是人的,只有眼睛和張開嘴時的牙齒”;雨停了,黃蜂追著人叮,大家還要時刻警惕毒蛇的襲擾……團隊沒有絲毫遲疑,在比人高的植物叢中穿梭,在齊膝的泥中跋涉,一步一步探測,一點一點向調查目標邁進。
“我們早一天掌握泥炭資源狀況,就能早一天采取保護措施。有什么理由不去搶時間呢?”莫家勇和團隊非常珍惜實地調查的機會,他們深知,調研團隊每走過的一步,都是之前人們從未到達過的地方。而解決生態保護具體問題的答案,很有可能就藏在“下一步”。
2.與大自然相處,學大自然之法
今年10月記者采訪時,莫家勇在為大九湖冬天的調研作準備,他將在這里度過第5個冬天。“這里的冬天得有‘半年那么長’!”曾經在廣州工作的莫家勇第一次來神農架大九湖時,首先體會到的是“寒冷”二字。
為了更精準地檢測水質,科研團隊決定在大九湖濕地的定位站居住。定位站水都結冰了,當地進行移民搬遷后也沒有飯店,大家便用電水壺煮冰塊來解決飲用水問題。
在相對艱苦的環境和寂寥的生活中,那一顆顆保護濕地的心沒有冷卻,依然滾燙。“保護濕地,首先得學會和濕地長期相處。”濕地守護者們樂于身處大自然中,他們說,越了解大自然、跟大自然學得越多,就越能體會到人類進步的事業任重道遠。“用大自然之法解決大自然的問題”,這種認識要傳承下去。
然而并非所有濕地都是天然形成的,歷史上因人類活動形成的濕地不占少數。“它們的生態同樣重要。”重慶市梁平區濕地保護中心科研宣教科干部游仁義要做的,是“學大自然之法解決人的問題”。
重慶梁平的雙桂湖曾是城郊的一個水庫。20世紀90年代,周圍居民在這里發展肥水養殖,造成湖底淤泥堆積、水體富營養化。十多年前,雙桂湖的生態改造提上日程。改造方向可以有很多,但當地政府和設計者毫不猶豫地選擇“回歸大自然,讓自然自我修復”。一個生態型的濕地公園開始動工。
“提高水質、保持潔凈,始終是道難解的大題啊!”游仁義和同事們要改造的雙桂湖,東臨城市,其他方向農田環繞,“污染源來了個十面埋伏”。
“請‘保鏢’如何?”改造設計者決定建造環湖的人工小微濕地——讓大濕地涵養大水源,讓小微濕地來保護大濕地。
“這是‘師法自然’的成果。”游仁義解釋道,小微濕地本身是西南山地常見的景觀。雙桂湖周邊地勢高低起伏,適合建設小微濕地。小微濕地一旦形成“毛細水網”,便可攔截來自周邊的農業用水。
“你瞧,這些經過小微濕地水網凈化的水,就像過濾了一樣。”順著游仁義手指的方向望去,是大濕地周圍“眾星拱月”般散落的小微濕地。它們原不屬于大自然的一部分,但最終融入自然,成為大濕地的“保鏢”,無微不至地保護著大濕地。
3.越付出,越收獲
需要人去保護的地方,往往生態脆弱。“濕地守護者因此不得不用心。”莫家勇回憶,為大九湖濕地選取具備蓄水功能的植物時,大家調研得很辛苦。他們最終選擇的泥炭蘚,吸水量可達到自身體重的20多倍,但培育工作異常艱辛。
開始培育泥炭蘚時,莫家勇和團隊在自然保護區選擇了兩畝地作為實驗田,計劃在種苗培育成功后,移植到天然區域。定時澆水、精心培育,但次年春天還是宣告失敗。“種了才知道,區域地下水位不滿足其生長條件。”大家沒有放棄,重新監測土壤數據、選擇種植地點,與高校合作開展技術攻關……
種植過程不能破壞原有生態,也要照顧旅游區附近群眾的感受,所以工程從頭至尾沒有進過一臺大型機械設備,幾乎全靠人工,靠科研團隊的加班加點。這群“執拗”的濕地守護者,不愿被群眾“戳脊梁骨”,被說成“搞生態的人在破壞生態”,也不愿讓游客質疑科研工作的動機。
一番努力終見回報,泥炭蘚在大九湖濕地培育成功。如今的大九湖濕地,泥炭蘚已成為涵養水源的主力植物,水質不斷提升。
“越付出,就越收獲。當人以守護者的身份敬重濕地、保護濕地,大自然便以溫柔的方式給予回饋。”游仁義在社交平臺上分享濕地風景照片時,撰寫了這樣的文案。
2019年,人們在雙桂湖濕地公園觀測到了灰雁,這種闊別重慶梁平30多年的鳥類回來了!2020年,觀測到了紅嘴鷗;2021年,又觀測到了棉鳧……雙桂湖濕地進行生態修復的成效,因一個個物種的回歸而變得具體可感。
“除了種植荸薺、茭白等植物,我們還在小微濕地中種植水稻。”游仁義說,“點綴其中,不種整塊,自然生長。”水稻成熟時,覓食的動物便有了豐盛的食物。他和團隊歡欣雀躍:“不只水稻,我們要把給動物的供給鏈‘拉滿’!”
“10年前,雙桂湖只能觀測到100多種鳥類。”如今,游仁義數了數,已經有207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