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四川省合江縣焦灘鄉附近的沙土村小念書到三年級時,母親去瀘縣白米村四社的三姐家帶外孫,我只得離開熟悉的故土。
(資料圖片)
為了商量轉學到棗子村小的事情,我跟著三姐前往田宗榮老師家——兩三間泥墻青瓦房,四周是一塊塊水田,幾個人正在忙著整秧田。一個中年婦女知曉我們的來意后,向著水田大喊了一聲:“田宗榮,有人找你!”“來啰!”應答聲音很洪亮,不多久便見到一個30歲左右的男子,短發、精瘦,精神抖擻。他扛著鋤頭,卷起褲腳,小腿、腳上的泥巴還依稀可見。那時,村小里的許多教師,放下粉筆就會扛起鋤頭,在田間地頭揮汗如雨。
見到影響自己勞作的“不速之客”,田老師熱情地請我們進屋坐下,用搪瓷水杯倒滿開水遞給我們。三姐談到家庭處境艱難,懇請田老師給一個轉學念書的機會。田老師聽了溫和地問我:“你叫啥名字,學習咋樣?”我低著頭,帶著濃重的鄉音,小聲地一一作答。田老師望望表情凝重的三姐,又看看身板瘦小的我,沉思了一會兒,答應跟校長溝通一下,并希望我珍惜機會、好好學習。
于是,大年過后,我有幸成為田老師的學生。他教數學,兼任班主任。
六年級時,我被小說迷得失魂落魄。一次上語文課“靈機一動”,在桌面擺好教材,在抽屜里偷偷藏了一本小說,利用桌面陷下去的凹槽縫,邊“聽課”邊瞄上一眼。正當我為主人公曲折的命運憂心忡忡之時,語文老師把我逮個正著,他那平時就炯炯有神的眼睛霎時變成兩只碩大的銅鈴。田老師知道情況后,立即把我叫到那間異常簡陋的辦公室。他嚴厲地批評了我,平常和藹的目光消失得無影無蹤,額頭上清晰地雕刻出一個“川”字。
我痛定思痛,奮起直追,但還是沒有考上初中。究竟是復讀還是輟學?窘迫的家境讓家人難以抉擇。那幾天真是度日如年,想到很可能會離開學堂,我開始躲著前來安慰的伙伴。
一天,田老師一連家訪了好幾處,趕到三姐家時已經傍晚,我趕緊躲到屋后角落偷聽動靜。田老師用疲憊而堅定的語氣打包票:“要是復讀一年,他還考不上初中,學雜費都由我來交!”他的話語沙啞而有力,傳入耳中那一刻,我覺得懵懂的自己一瞬間突然長大了。
復讀的那年,好幾個調皮的男生看見我就嚷嚷:“復讀生,復讀生……”這讓我非常自卑。田老師覺察到我的異樣,摸清情況后嚴厲地批評了那幾個男生。后來,我被保送鄉中,田老師得知喜訊后露出孩童般純凈燦爛的笑容,還特意送了我一個筆記本。
初中畢業填報中考志愿時,腦海里翻騰著田老師立于講臺、神定氣閑的一幕又一幕,我毅然鄭重地寫下兩個字——中師。后來,師范畢業的我有幸成為田老師的同行,最初的講桌立于烏蒙山脈海拔近1000米的貧困山區。
因為教學成績突出,田老師后來轉為公辦教師,還擔任棗子村小的校長。如今,棗子村小早已舊貌換新顏——嶄新的教學樓、開闊的操場、漂亮的舞臺、蓬勃生長的植物,無不令人賞心悅目。
田老師那卷起的褲腳、殷切的話語,至今依然鐫刻在我心底。一天晚上,我在日記里寫下一首題為《念村小恩師》的小詩,送給田老師和他奮斗在村小的“戰友”:
泥瓦土墻垂細柳,一支粉筆寫華章。
嘔心瀝血青春奉,樂為神州育棟梁。
(作者單位系四川省瀘州師范附屬小學校)
《中國教師報》2022年12月07日第16版
作者:周小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