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塞爾姆的60個故事》作者:(美)唐納德·巴塞爾姆版本:南海出版公司2015年8月
《巴塞爾姆的40個故事》作者:(美)唐納德·巴塞爾姆版本:南海出版公司2015年11月
這是《巴塞爾姆的60個故事》姊妹篇。本書中40個簡潔、犀利耀目的篇章,也是40種講故事的方式,它們充滿戲謔和顛覆,提出未解的問題,挑戰日常語言在此前未經探究的一面。
唐納德·巴塞爾姆(Donald Barthelme,1931-1989)是美國后現代主義小說家,代表作是《巴塞爾姆的白雪公主》、《死去的父親》、《天堂》等中長篇小說。作品榮獲古根海姆文學獎、美國國家圖書獎、美國文學藝術院獎等。基于其在美國文壇重要地位,被贊譽為“今日眾多年輕作家的文學教父”。本書是巴塞爾姆的短篇小說集,書中匯集了眾多具有代表性的短篇作品。其最重要的四部短篇作品集《回來吧,卡里加利博士》、《不可言說的實踐,不自然的行為》、《城市生活》、《悲傷》均包括在內。
唐納德·巴塞爾姆讓我們在文學世界里重新審視數學。1981年,他出版了《60個故事》(Sixty Stories),一本自選精選集,60個故事選自1964年至1979年15年間的八部短篇集,其中不少最初發表在《紐約客》雜志上。1987年,也就是巴塞爾姆去世前兩年,他又出版了姊妹篇《40個故事》(Forty Stories),一批更簡潔、短小、迅速的短篇。在文學世界里,不是所有的60加40都等于100;或者毋寧說,幾乎所有的60加40都不等于100——因為作家們通常會重復自我,或多或少。
但唐納德·巴塞爾姆是一個例外。如果說他有什么一貫性的話,那就是他每一次都不一樣。他會像魔術師般變幻敘事方法和策略,改變形式、風格、視角、語氣或你根本想不到的什么,而每一次都會顛覆讀者的預設。甚至魔術師也是一個糟糕的比喻,因為魔術師也會有保留節目。
唐納德·巴塞爾姆像在不斷證明文學有源源不斷的可能性。從這種意義上說,巴塞爾姆的60加40甚至大于100。
巴塞爾姆拒絕標簽
閱讀唐納德·巴塞爾姆就像在大型游樂場盲選了一個冒險項目。最好先拋開任何預設,尤其是那張名叫“后現代”的標簽——就算巴塞爾姆曾不情不愿地承認自己的確是一位后現代主義者。就算在1983年春天,后現代主義朋友圈的成員們——約翰·巴斯、威廉·加迪斯、羅伯特·庫佛、庫爾特·馮內古特、蘇珊·桑塔格等20人——曾在組長巴塞爾姆的邀請下,一起在紐約SoHo的某間餐館吃了一頓著名的“后現代主義者晚餐”,缺席的只有當時在國外的托馬斯·品欽。(可參閱2009年2月《紐約客》雜志上那篇著名的《從溺水中獲救》)
如同任何一位大師級作家,巴塞爾姆拒絕標簽。因為大師的名字本身就是標簽,這種獨特性是大師之所以為大師之根本。或許更應該反過來,用巴塞爾姆來照亮“后現代”這個不明不白的詞。
“碎片是我信任的唯一形式”
既然無法用一個標簽概括,我試圖用一些詞語描述唐納德·巴塞爾姆的寫作風格并清晰地意識到可能的風險:用確定的詞語指向某種不確定性的風險。但仍然值得一試。巴塞爾姆的寫作常常是——
荒誕的。超現實的。不那么說教的。晦澀的。即興的(或看似)。如同文體實驗般的。詩一樣的。(爵士)音樂般的。具有自我意識的(充滿元敘事意味的)。戲仿的。(常常是黑色)幽默的。(沒有寓意、或寓意不那么明顯的)寓言式的。相較于文學、有時候更接近藝術的。杜尚式的。保羅·克利似的。相較于建構、更熱衷于解構的。拼貼的。敘事聲音不那么可靠的。充滿矛盾的。充滿文字游戲的。充滿對話的。論文似的。(時而、看似)離題的。有挑戰意味的。重述經典的。有反思意味的。陌生的。片段式的。實驗性的(偶爾也不那么成功的)。先鋒的。勇敢的。博學的。混雜著多種文化的。意識流的。內心的。(常常以某種不為人察覺或曲折的方式)關注當下的。仿佛要將一切形容詞據為己有的。巴塞爾姆式的。困難的。
對,困難的。
“藝術是困難的,這不是因為藝術希望自己困難,而是因為藝術希望成為藝術。”巴塞爾姆如是說。
“碎片是我信任的唯一形式。”巴塞爾姆在《看見月亮嗎?》中重復了好幾遍。
“我的希望是這些……紀念品……有一天會合并,黏糊——就是黏結這個詞吧,也許——變成某種有意義的東西。一個偉大的詞,有意義。”巴塞爾姆仿佛在描述他的寫作方法。
用巴塞爾姆自己的詞——“亂燉”(slumgullions):“他的故事豐富、密集,是將這個和那個和別的一鍋燴的味道,為各種難解難分的愉悅和營養目的而進行的烹調。”(大衛·蓋茨語)
“拼貼”(collage):“把事物黏在一起,以創造一種新的現實。”(見《紐約時報》訃文)
為什么形式重要?
以下幾句引文出自法國文學評論家夏爾·丹齊格的《什么是杰作:拒絕平庸的文學閱讀指南》。它們回答了同一個問題——這個問題對于評斷唐納德·巴塞爾姆頗為核心——為什么形式重要?
“每一次在文體上付諸努力,詩學必然產生。”
“藝術家從一次觀察、一種感情、一樁事實或一個夢出發,試圖賦予它形式。正是這個形式能夠證明藝術創作的存在。至于觀念,每個人都有。”
“馬拉美說:"寫詩不是靠想法,而是靠詞句。"——顯然,“影響巴塞爾姆的前輩作家”清單上,馬拉美的排名應該不比喬伊斯或貝克特低多少。
“形式的特殊性是杰作的基本要素。形式即是它的主題。”
“形式是思維最密集的表達。”
巴塞爾姆的七個自傳性事實(及對其風格養成的猜測)
(1)1931年4月7日生于費城(作為一個凡事只有三分鐘熱度的白羊座,他的故事是短小、迅速的)。
(2)巴塞爾姆的父親是一位建筑學教授(而巴塞爾姆卻是一位解構的大師,此中有多少叛逆的成分?)
(3)1953年7月,巴塞爾姆被征召入伍,去韓國那天恰好是休戰日(“韓國又綠又黑又安靜”、“我們不知道怎么輸掉一場戰爭。那種技能不在我們的技能之列。”)
(4)1961年至1963年間擔任休斯敦當代藝術博物館總監(巴塞爾姆善于從大眾文化及商業世界里挪用各類文本,如廣告、報紙報道、旅行指南甚至說明書,與當時興起的波普藝術不無關聯)。
(5)巴塞爾姆結過四次婚(關系的沖突在巴塞爾姆的故事里是常見的:兩性沖突之外,還有自我的沖突、自然與科技、種族、意識形態等方面的沖突)。
(6)巴塞爾姆經常光顧休斯敦的黑人爵士俱樂部(與其語言中的音樂性類似)。
(7)巴塞爾姆的作品在《紐約客》發表后收到了很多投訴信(對讀者而言,巴塞爾姆的故事既是愉悅也是挑戰)。
最佳的最佳
私人觀點:《巴塞爾姆的60個故事》里“不可言說的實踐,不自然的行為”、“城市生活”和“悲傷”中包括的故事,加上《巴塞爾姆的40個故事》里的《藍胡子》、《工程兵保羅·克利將一架飛機遺失于米爾伯特肖芬和康布雷之間,1916年3月》及《句子》是巴塞爾姆總共100個故事中的最佳——每個故事都足以寫一篇論文。
一個容易忽略的事實:唐納德·巴塞爾姆一共只寫過145個故事,另外45個故事——未在巴塞爾姆在世時被選中的——于2007年變成了另一本稍次要的書《飛向美國:另外45個故事》。
如何閱讀巴塞爾姆中譯本?
再也沒有比詩人更適合翻譯唐納德·巴塞爾姆的了。而在詩人之中,陳東飚又是最好的選擇。——這聽起來有點古怪:為什么要由詩人來譯小說呢?答案卻是已經揭曉的:因為巴塞爾姆是一位如此講究形式、如此看重語言,又將形式與語言的實驗發揮到極致的作家。
在譯后記中,陳東飚坦言自己是“直譯的實踐者”,且巴塞爾姆是“拒絕意譯的”:“因為在我看來"怎么說"始終是"說什么"的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好的文學作品在語言和文體方面永遠是獨一無二的。”正是這種文學觀的契合,使我們手上的這兩本巴塞爾姆中譯本成為了原汁原味的巴塞爾姆。
所以,放下一切成見、甚至暫時忘記你視為理所當然的中文及其語法,接受這“另一種中文”的洗禮吧。它讓人驚訝,給人新鮮感。它激發靈感,讓不可能成為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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