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托爾斯泰的畫像。他的作品,用不同的語言譯介,會有不同感覺,“英國人翻譯托爾斯泰,他比中國人翻譯托爾斯泰就要更自由一些”。在劉文飛看來,中國社會有一段時間認為高爾基根本不是作家,但是現在經過十年二十年,大家認識到:哦,這個人還是很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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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才
最壞時期:學俄語不是為了文學
新京報:也會有很多談及俄語文學翻譯的文章提到現在俄國文學翻譯的問題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俄語是個小語種的緣故。
劉文飛:會有這個問題,其實不光是俄語有這個問題,除了英語之外都是小語種。我開玩笑,漢語馬上都是小語種了。大家覺得我是在調侃,其實不是。現在在中國的大學里面,英語語言文學的老師和學生的人數是超過漢語語言文學的。全國的大學老師十分之一是英語語言老師,任何一個大學肯定有英語系,英語系招生一定很多,不管哪個系的學生都在學英文,不管俄語、德語、法語一樣的,盡管現在西班牙語、阿拉伯語很火,但還是小語種。現在國內管理層也意識到這個問題了,想把英語教育社會化,英語四六級證書就像考駕照一樣,你想把英語學好,你可以上校外補習班,大學不應該把那么多寶貴的資源放在培養基本技能上。
美國沒有外語學院,沒有外語系,所有這些專業它叫modern languages(現代語言)。學Russian,當成一個學科來學,不是為了學會語言,語言是一個知識,不是技術(skill)——這你可以到“駕校”去學。我們全國那么多外國語學院,教學的外語就只有四五十種,美國有一兩百種,它反倒學得多。
老是說外語人才青黃不接,我說也未必。現在每年全國有一百多個高校有俄語系,每年有一兩萬個學生進入大學學習俄語,我覺得這個人數足夠了。但是為什么我們翻譯家會認為俄語人才缺乏呢?那是因為這些人入學的動機不一樣。他們可能是為了找工作,可能是為了做外貿,可能為了考公務員,沒有幾個人會在入學的時候就下定決心:我學習俄語是為了學習俄國文學,我以后要當翻譯家。博士生中也很難有這樣的雄心,道理很簡單,這不是一個掙錢的工作,這是一個很艱苦的工作,需要很長時間的積累,出來掙錢還不多。翻譯一本書一年時間,才得一兩萬塊錢稿費,傻瓜才做這樣的事情。所以有的時候青黃不接不是俄語界的事,英語界也是,英語不是大語種嘛,英語的文學翻譯人才同樣嚴重缺乏。在李文俊先生他們這一代之后,三十歲這一代我們還有哪些翻譯英語文學非常好的人?好像也沒有,盡管很多人都在翻。
新京報:現在很多譯者是業余做翻譯,職業也是形形色色,翻譯基本上是興趣愛好。
劉文飛:這里有出版社的問題,比如我們會因為作家的名字去買書,不會因為譯者的名義去買書。也有人說嘛,真正的好作家是翻不壞的。我倒是大致也承認這句話,但是變成誰都可以來翻譯。
新京報:出版社從編輯隊伍上俄文編輯的配置也不太夠,有很多出版社沒有懂俄文的編輯,專業外國文學出版的出版社俄文專職編輯也很少,原來的一兩個老編輯也都退休了。這是不是也是一個問題?
劉文飛:這也不能賴出版社,譯林、上海譯文比較特殊,一般像北京十月文藝啊,湖南文藝啊,它實際上出各種文學,好多出版社在以前也沒有專職的俄文編輯。但人民文學有,因為它在上世紀50年代出各種俄國的書,文學書占三分之二,最多的時候有過十個俄文編輯。我的老朋友張福生快要退休了,他也在物色年輕人,但人民文學最多也只能養一個俄文編輯,因為這么多語種嘛。
現在有一個情況就是文學編輯室嚴重收縮,可能只能進兩三個人,這就不能只有懂俄文的了。這和我們這些學俄語的也有關系,比如說一個人只會俄語和一個人既會俄語又會英語,出版社肯定要后者,我們學生應該往第二種發展嘛。現在出版社招人才,肯定愿意找各方面能力強一點的,但學俄語的,各方面能力強的未必愿意到出版社做編輯。他可能愿意去中石油,因為他們現在需要俄語人才,相對高薪啊,甚至你以后還能掙到百萬年薪,但你當個編輯一生肯定是清貧的。如果說青黃不接的話,編輯的確是這樣,比較明顯。
但我想最壞的時候的確已經過去了。現在的情況是全國學俄語的大學生里面愿意學文學的很少,但是到了研究生就占相當的比例了,到了博士生階段就幾乎學語言和學文學一樣多。每年大概要畢業四五十個文學專業的博士生,他們首選當然是到大學里當老師,但是大學也飽和了,我想會擠出一部分人到出版社。比如我一個博士生就去了人民出版社,他不是專職的俄文編輯,但是對俄國出的好書他當然會更關注一些。
時勢
俄國文學在中國迎最好時期
新京報:聽起來你還是很樂觀的。
劉文飛:我還是很樂觀的,而且我從來沒有悲觀過。現在我們領導人說,中俄關系現在是最好的時期,我也說,俄國文學現在在中國是最好時期之一吧,因為現在把俄國文學當成文學來看。五四時期,魯迅說過一句話,那時候我們都很驕傲地引用,但現在覺得是不對的,他說呢,“翻譯俄國文學,就是給起義的奴隸偷運軍火”,軍火是好還是不好?文學應該起這樣的作用嗎?五十年代中蘇友好時期文學是教科書,蘇聯文學是中國人的教科書,這是正常狀態嗎?因為我是個唯美派,我可能接受布羅茨基的東西比較多,我覺得文學不是意識形態的工具,再好的東西一旦強加給你就沒有愉悅了。實際上文學是高度個性化的東西,它就是讓你感到愉悅的,至于能不能改造你,讓你感覺到生活有意義,我覺得離它的核心意義很遠。
現在俄國文學被邊緣了,但現在讀俄國文學的人,不會是為了接受托爾斯泰的教育,不是為了共產主義的影響,我覺得很好。我不是今天說,那時候最艱難的時候我也是這樣認為。
新京報:最艱難的時候是什么樣的?
劉文飛:最艱難的時候應該是十年前吧,那就是每個出版社都不愿意出俄文的書,只愿意出英文的。現在有些出版社也富裕起來了,另外就是中國人慢慢富裕起來之后,心要靜一些,大家不把錢看得太重,下面可能會有人來讀文學了。
新京報:也就是說讓文學的屬于文學,回歸文學的力量?
劉文飛:俄國文學回歸了文學。因為俄國文學在中國一直不是純文學,到了改革開放有一段時間作為批判的材料,現在差不多是這樣了。文學就是文學,哪怕托爾斯泰,他也是文學家。
新京報:我覺得我們這些年對當代俄羅斯文學的了解也不是沒有,但是對當代文學的整體圖景是模糊的。
劉文飛:這個問題中國搞俄羅斯文學的學者肯定是有責任的了,但是也有一個原因,蘇聯解體之后,這個文學圖景本身是模糊的,等于說傳統的蘇聯文學不能繼續了,如果學西方的話是二手時間(語自“諾獎”得主阿列克謝耶維奇的書名,這一隱喻指的是蘇聯解體后努力追隨、模仿西方,但終究只是二手),西方不會重視,他們自己也不會重視。整個俄國文學界已經認識到這個問題,開始有所調整,開始向自己的文學傳統回歸了。
另外蘇聯解體以后它的文學是一百八十度大轉彎,整個顛覆了,這讓所有文學史家、文學批評家,包括俄國的,世界的,全找不到北了。你以前說好的現在全不是,比如當時說高爾基根本不是作家,馬雅可夫斯基也不是,但是現在經過十年二十年,大家認識到:哦,這個人還是很牛的!文學史需要一個沉淀,我想前段時間大家都有點模糊,與此有關。我們將和出版社合作出一套俄國當代小說叢書,也是整理歸納蘇聯解體以后的文學。這樣的梳理,也讓人感覺到俄國作家這十年二十年也不是白過的,他們也留下了在文學史上站得住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