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如火的生命已完成了他最為徹底的燃燒。
2月18日,北京八寶山革命公墓,閻肅遠行。
早春里的暖陽下,上萬人排著長隊、噙著淚水為他送行。人們手捧遺像,手持紅梅,面容哀戚,許多人痛哭失聲。他們當(dāng)中,有閻肅生前的知交好友,而更多的,是與他素不相識、普普通通的人們。
在送行者的心中,他們送別的是空軍政治部文工團原創(chuàng)作員、國家一級編劇、“中國戲劇獎終身成就獎”“中國音樂金鐘獎終身成就獎”獲得者,更是一位滿懷赤子之心、寬厚而睿智的老人,一位用筆和歌點燃、照亮一個時代的藝術(shù)家,一個用一生去追尋光明、傳遞熱力、熊熊燃燒的靈魂。
86載熠熠歲月,被他譜成一曲悠悠長歌。如今,大師遠行,而長歌未盡。
丹心向陽
“紅巖上,紅梅開……”肅穆的會場上空,回蕩著熟悉的旋律,清麗悠婉的歌聲今日透出一縷依依的哀傷。許多人遠遠聽到,已是淚流滿面。
這首《紅梅贊》,是閻肅的代表作——歌劇《江姐》的主題歌。半個多世紀前,年僅32歲的他18天奮筆疾書,歌劇《江姐》在全國掀起紅色旋風(fēng)。
“我是唱著這首歌長大的。”68歲的楊大穩(wěn)哽咽難言,“當(dāng)年我才十幾歲,攢5分錢買下一張歌片,一邊烙著餅,一邊學(xué)著唱……”
《紅梅贊》《繡紅旗》《春蠶到死絲不斷》……一曲曲廣為流傳的歌劇選段,使江姐這一美麗不朽的人物成為中國百姓家喻戶曉、欽敬愛戴的偶像。《江姐》之后,《紅燈照》《紅色娘子軍》《憶娘》《黨的女兒》……幾十年間,一部又一部劇作在閻肅的筆下噴薄而出。所詠唱的,都是像江姐那樣丹心向陽、光彩奪目的中華兒女。
82歲的作曲家羊鳴回憶與老搭檔閻肅的共同創(chuàng)作:“我們的藝術(shù)是為人民服務(wù)的,一定要接地氣,讓人民群眾"摸得著"。”
羊鳴說,閻肅下筆,往往“創(chuàng)作的時間很短,但生活的時間很長”——正如他們合作的又一曲佳作《我愛祖國的藍天》,那是閻肅在航空兵部隊摸爬滾打整整一年、真正融入了空軍官兵的生活之后,才在一晚的霞光中觸動靈機的。
最徹底的浸透,最沉著的堅持,讓閻肅對生活、對時代有了無比智慧而敏銳的洞察。如此,才有了成為時代格言的《敢問路在何方》,有了出人意表的《霧里看花》,有了蕩氣回腸的《長城長》,有了開“綠色搖滾”之風(fēng)的《軍營男子漢》……
“幾十年來,閻老的歌陪伴了多少人的工作和生活,我們身邊的"流行曲"里,總有他的創(chuàng)作。”歌迷蘇軍是特意從貴陽趕來為老人送行的,“他的作品永遠那么充滿正能量,充滿青春的朝氣。”
開掘中華民族最珍貴的精神寶藏,化作最優(yōu)美、最質(zhì)樸的辭章——閻肅在這條光明之路上一路向前。
老兵未老
“文壇泰斗滿腹經(jīng)綸巨筆生花花鮮秀中華,時代楷模一腔赤誠大德流芳芳馨沁人間”。
34字的挽聯(lián)中央,是閻肅的遺像。照片中,他手托下頦,望向前方,目光依舊那么明亮,笑容依然那么溫馨。
來自空軍基層業(yè)余文藝演出團隊的褚海辰在這溫馨的笑容前淚流滿面,“我忘不了跟閻老一起走邊關(guān)、下基層、為戰(zhàn)士們演出的日子。沒有閻老,我不可能走今天的路。”
剛到部隊時,音樂學(xué)院科班出身的褚海辰面對邊遠的基層舞臺,十分失落,是閻肅的一番話喚起了她的價值感:“丫頭,我還點過氣燈、拉過大幕呢,工作不在高低,能找到自己的價值才是最好的。”
“閻老一句話,讓我堅持這么多年。”多年巡演于邊防哨所、戰(zhàn)地一線,褚海辰找到了“與最真實、最淳樸的戰(zhàn)士交流的舞臺”,心貼心的摩擦中,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熱度和力量。
“我們要來送送閻老!”來自京郊一所航材倉庫的官兵胸佩白花,手持翠柏。14年前,閻肅到倉庫慰問,應(yīng)官兵所請,留下一首“庫歌”傳唱至今——這些年來,他寫了無數(shù)首軍歌、團歌甚至連歌,基層官兵的請求,他從不推托。
“我們來送閻爺爺!”駐京某航空兵師的一群90后官兵列隊向閻肅鞠躬。62年間,閻肅走遍大江南北的一座座軍營。2014年春節(jié)期間,他又一次來到江西某航空兵師,給官兵們“拜大年”。這時,他已84歲高齡。
“閻老,這么多年,您第一次"請假"……”解放軍電視宣傳中心主持人衛(wèi)晨霞心酸不已。多年來,深受基層戰(zhàn)士們喜愛的《軍營大拜年》《軍營合家歡》就是在閻肅的扶持和參與下一步步成長起來的。
軍旅作家王樹增仍然記得2014年10月15日,與閻肅一起參加文藝座談會的情景。閻肅的發(fā)言語驚四座,振聾發(fā)聵:“每一個時代都需要夢想,文藝工作者要率先點燃夢想火炬……我們也有風(fēng)花雪月,但那風(fēng)是"鐵馬秋風(fēng)"、花是"戰(zhàn)地黃花"、雪是"樓船夜雪"、月是"邊關(guān)冷月"!”
在王樹增的記憶里,閻肅講得那么尖銳、那么深刻、那么情深意切。
薪火相傳
“他常說,我不想干了一輩子,回身一看隊伍,后面沒人了。”閻肅的“黃金搭檔”、作曲家印青在老人靈前回憶,傳遞薪火,后繼有人,是閻肅晚年最為牽掛的事。
歌唱演員陳小濤至今記得閻肅為他創(chuàng)作歌曲《變臉》不厭其煩、數(shù)易其稿的經(jīng)歷,“我們這一代演員,是閻老看著、扶著成長起來的。”
“文工團每年的總結(jié)大會,不論獎項大小、新人舊人,只要你上臺,總能看見閻老在后排,兩手舉過頭頂,大力鼓掌,笑得那么開心。”空政文工團年輕歌手伊鴻遠哽咽著回憶。
“我們學(xué)校每次遇上藝術(shù)上的難題,試著聯(lián)系閻老求助,他總是答應(yīng)得那么痛快。”北京戲曲藝術(shù)職業(yè)學(xué)院音樂系副主任張曉紅說。
更多陌生的面孔是拿著閻肅簽名的歌本、修改過的手稿來送別老人的。這么多年,閻肅給無數(shù)素不相識的晚輩以無數(shù)扶持和點撥。“鋼筋水泥可建廣廈萬千,而一捧捧泥土才是生命的源泉!”他曾這樣說。如今流行的“原生態(tài)唱法”,正是閻肅在“青歌賽”上力主推上評比臺的。
20多屆“春晚”,30多年“青歌賽”,《復(fù)興之路》《勝利與和平》等100多場大型文藝晚會,還有《星光大道》《我要上春晚》《回聲嘹亮》……就在陷入昏迷前,閻肅還擔(dān)綱紀念抗戰(zhàn)勝利70周年文藝晚會的策劃與顧問,電影《百團大戰(zhàn)》片尾曲的詞作者,猴年春晚創(chuàng)意組的主要成員……
“這么多年,我們一直給他派任務(wù),卻少有人想到問他一句:累不累?”空政文工團團長張?zhí)煊钌钌畹刈载?zé),“他那種陽光萬丈的工作狀態(tài),總是讓人忽略:這是一位已進入耄耋之年的老人。”
然而,一個人,一輩子,胸中這赫赫的火焰,能夠匯入一個光明的時代,獲得最盡情的燃燒,最蓬勃的噴發(fā),他該是無限欣慰的了。
“閻老藝術(shù)上所達到的高度,是我們要仰望的,但他做人的那份低調(diào),卻要我們俯下身來看。這一高一低、一仰一俯之間,就是閻老人生的寬度、廣度和厚度。”中央電視臺主持人朱軍說。
靈車緩緩啟動,依依不舍的人們圍上前去,又不忍阻住道路,他們含著淚,簇擁著目送老人最后一程。
“閻老,一路走好!”“閻老,一路走好!”……
一聲聲呼喚此起彼伏。燦爛的陽光撒在人們身上,頭頂,無垠的天宇是猶如透明般的湛藍。
在他灑滿光輝的路上,一切都是那么通透。于他,人生不是一支短短的蠟燭,而是一支傳遞的火炬,哪怕蠟炬成灰,不息的火焰依然將傳遞給下一代的人們……
——路在腳下,路還很長。(新華社記者張玉清、張汨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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