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一起“假醫生門”事件,在國內民營醫療領域風頭正勁的美年大健康產業控股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簡稱“美年健康”,002044.SZ)瞬間成為公眾口誅筆伐的對象。
7月29日,美年健康一名離職女員工在社交媒體上發表了《美年大健康:如果人死了,你就只能掙一次錢了!》一文,指出一名客戶在廣州美年富海門診部經彩超檢查未發現異常,而后在省級三甲等醫療機構的檢查報告卻顯示,該客戶患有十二指腸壺腹部周圍癌、梗阻性黃疸、胃多發潰瘍(A1期)等疾病。
上述舉報經互聯網平臺迅速擴散發酵,引發市場較大關注。雖然美年健康在澄清公告中一一回應外界質疑,但仍無法阻止公司股價暴跌。
7月30日,美年健康出現跌停,此后股價連連下挫,直到8月6日收盤,報收16.00元/股,總市值499.45億元。相較于事件發生前的股價表現,其市值蒸發超過百億元。
“在民營體檢行業,國家對民營體檢機構缺乏政策標準,導致很多體檢機構缺乏有效監管。”第三方醫藥服務平臺麥斯康萊創始人史立臣在接受時代周報記者采訪時表示。
事實上,美年健康的成長史也是其掌舵人俞熔的資產整合史。長期以來,美年健康在國內醫療領域持續跑馬圈地,不斷收購和整合體檢機構。狂飆突進式的激進擴張,亦不可避免地引發后遺癥,給公司帶來合規壓力。
“自身管理整合能力較強的(企業),會減少問題的爆發。”醫療戰略咨詢公司Latitude Health創始人趙衡在接受時代周報記者采訪時表示,行業擴張太快出問題,主要還是因為人才引進跟不上。
時代周報記者通過電話和手機短信等方式多次聯系俞熔,但截至發稿時,均未有回應。
5年17項違規
此次涉事的是美年健康位于廣州的門診部,歸屬天河區衛計局管轄。
7月29日,針對“公司醫療設備存在高輻射且無證操作的問題”,美年健康在澄清公告中稱:“無證操作問題經查實也為捏造,并不屬實。”
這一回應隨即被天河區衛計局的調查結果“打臉”。時代周報記者從廣州市衛計委獲得了一份調查通報,初步調查顯示,廣州美年健康富海門診部于2018年7月6日取得CT、MRI診療科目的行政許可,但該門診部在未取得行政許可之前就已違規開展相關診療服務行為。
8月5日晚間,美年健康發布公告致歉,稱公司下屬廣州美年富海門診部近日收到廣州天河區衛計局出具的《責令整改通知書》,美年健康已第一時間派駐專項工作小組進駐廣州美年富海門診部,進行深度自查,并逐項落實整改,同時在全集團開展醫療質量管理自查工作。
在上市公司層面,監管機構亦對美年健康下發關注函。深交所要求認真自查公司經營開展的合法合規性,是否存在未取得執業許可即開展相關醫療服務的情況,是否存在因前述事項被行政處罰的情形。
7月31日,美年健康發布公告回應深交所關注函。公告稱,截至本回復出具日,公司擁有控股體檢中心230家,均已取得醫療機構執業許可證。不過,美年健康表示:“公司前期存在的處罰主要集中在放射診療許可證的范圍,由于前期大型設備大多屬于甲類醫療設備,在醫用設備配置許可審批環節周期長且有一定難度。”
同時,在回復深交所問詢函中,美年健康披露了旗下體檢中心的違規情況。從2013年5月至2018年7月24日,公司旗下門診部共計有17項違規行為,其中包括未取得《放射診療許可證》開展放射診療活動,以及未取得《醫療機構許可證》執業等。
上述披露中,有兩項違規行為的處罰日期距離此次舉報較近。7月11日,慈銘體檢杭州凱旋路門診部的一樓CT,未經批準變更放射診療許可項目,被罰款1200元,該CT已停止使用;7月24日,杭州慈銘友好綜合門診部有限公司CT機房內一臺X射線機,未經批準變更放射診療許可項目從事X射線CT影像診斷活動,被警告和罰款。
此外,美年健康部分多點執業醫師未及時完成注冊或備案。據其披露,公司在冊的多點執業醫師1103人,部分多點執業醫師存在因相關手續、系統及時間等原因尚未及時完成執業注冊或多點備案的情況。
據今年6月披露的美年健康2018年面向合格投資者公開發行公司債券(第一期)跟蹤評級報告(以下簡稱“評級報告”)稱,美年健康面臨醫療差錯和醫療糾紛風險,“公司主要從事體檢醫療服務業務,較易因病患個體差異、醫生水平差異及體檢門店條件限制等因素造成醫療差錯,易對公司業務造成負面影響,存在一定的風險”。
并購后遺癥顯現
美年健康亂象背后,這家民營體檢巨頭激進擴張的“后遺癥”開始逐漸暴露。
公開資料顯示,美年健康成立于2004年,前身為美年產業。彼時國內專業體檢行業方興未艾。隨著市場發展,業內涌現出一批頗具影響力的體檢服務機構,除了美年健康外,還有慈銘體檢、愛康國賓、沈陽大健康以及瑞慈體檢等。
2011年,美年健康以股權加現金的方式作價1.11億元收購沈陽大健康。此役完成,美年健康增加18家體檢中心,版圖擴至東北等地。
美年健康由此開啟“買買買”模式,攻城略地。
2012–2014年,美年健康分別增加體檢中心21家、23家和19家。截至2014年末,美年健康的體檢網絡已遍布全國39個城市,擁有體檢中心94家。
時代周報記者發現,美年健康在業內發起的另一項重要收購,系對慈銘體檢的整合。吞并這一重要行業標的,美年健康前后花了3年時間。
2014年11月,美年健康開始與慈銘體檢股東簽署收購協議。兩者商定,美年健康擬耗巨資36億元,分兩次收購慈銘體檢100%股權(第一次27.78%;第二次72.22%)。
在首次收購完成后,2017年,美年健康又耗資26.97億元成功收購慈銘體檢余下的72.22%股權,并于同年10月完成過戶及工商資料。慈銘體檢納入美年健康財務并表。
在慈銘體檢的助力下,美年健康2017年的業績大漲。年報顯示,公司2017年營收62.33億元,增長44.48%;歸屬于上市公司股東的凈利潤6.14億元,增長35.89%。
上述評級報告稱,美年健康的業績增長主要系于2017年完成了對慈銘體檢及多個體檢門店的收購,同時依托自有門店內生發展,體檢客單價及客戶數量不斷增加所致,“2017年,慈銘體檢收入16.09 億元,凈利潤1.65億元”。
“新建體檢中心周期較長、投入較大,過程太慢,并購可以節省時間,但并購后的整合并不容易,所以要看管理能力。”趙衡告訴時代周報記者。
截至2017年,美年健康覆蓋32個省市自治區、215個核心城市,已布局400余家體檢中心,全年體檢人次超過2160萬。在門店數量、體檢人次激增,以及業務規模持續擴大的同時,美年健康亦面臨重重壓力。
譬如巨額的商譽堆積。年報指,2017年末,公司商譽賬面價值40.46億元,上述商譽均是公司在歷次收購中形成,其中因收購慈銘體檢產生商譽29.66億元。
銷售費用方面,2017年報顯示,美年健康銷售費用增長59.97%,達14.88億元;管理費用增長23.21%,達4.64億元。
相比在銷售費用、管理費用上的大手筆,美年健康在研發領域卻顯得吝嗇。年報顯示,2017年,公司研發投入397.53萬元,占營收比例0.06%,較上年增加172.76萬元。
“美年健康以入職和福利性等團購體檢為主,問題暴露得慢一些。”史立臣告訴時代周報記者,美年健康未來的方向是健康管理模式,但由于缺乏專業體系和人才,其也在摸索如何做好業務。
“買買買”模式待考
在俞熔“強者恒強”的邏輯下,美年健康通過收購,不斷整合競爭對手在全國各地的門店,“美年系”的體檢群體日益龐大,集聚了大批線下資源。
隨著規模效應逐步顯現,美年健康開始講述更大的故事。時代周報記者梳理,近年來,美年健康依托龐大的體檢用戶群及數據資源優勢,開始著手增加附加業務,陸續開展基因測序、電子健康病歷等業務,并打造體檢產業鏈閉環。
要快速向這些附加業務領域拓展,并購是絕佳手段。時代周報記者發現,近年來,美年健康收購了多項由俞熔控制的資產,由此發生關聯交易。
2016年7月,美年健康在大數據、基因檢測等方面持續布局,先后購買上海天億資產管理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天億資管”,由俞熔實際控制)旗下的上海好卓數據服務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好卓數據”)19.90%股權和美因健康科技(北京)有限公司(以下簡稱“美因健康”)20%股權。
購買好卓數據,俞熔欲借此開發優健康APP,為客戶提供健康管理等增值服務;收購美因健康則希望體檢產品多元化,增加基因檢測等檢測項目。
4月末,俞熔再次進行關聯交易,將美因健康33.42%的股權注入到美年健康中。由此從上市公司獲得3.88億元的支付對價,同時美因健康的估值上升。
在并購方式上,美年健康同控股股東上海天億實業控股集團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天億控股”)還投資了多只并購基金,主要用于投資美年健康、美兆、奧亞體檢中心等。
“并購導致公司管理半徑加大,需不斷提高內部管理水平,建立更加完善的經營管理體系。若公司對并購標的不能進行有效整合,將對公司經營業績產生影響。”美年健康曾在年報中指。
近年來,美年健康的資產負債率持續攀升。據上述評級報告顯示,2015–2017年末及2018年3月末,美年健康負債總額分別為12.39億元、24.06億元、55.77億元以及59.47億元,資產負債率分別為27.66%、40.16%、44.69%以及46.63%,負債經營程度有所上升,“公司用于擴張的投資支出規模較大,推動負債規模不斷上升”。
按照美年健康的計劃,將于2018年和2020年分別實現國內600家(含參股)和1000家(含參股)體檢中心的布局,預計未來3年每年用于收購體檢門店的資金約為20億元,資金需求仍較大。
目前,美年健康持續新增借款。截至今年6月6日,公司累計新增借款余額16.22億元,占上年末凈資產69.03億元的比例為23.49%。
同時,天億控股持續增加對美年健康的質押,質押比例已超九成。據7月17日披露,天億控股累計質押美年健康股份2.98億股,占其所持公司股比的91.34%,占公司總股本的9.54%。
此次“假醫生門”事件發生后,美年健康的股價持續走低。外界關注,天億控股所持的美年健康的股票,是否會觸及平倉線。截至目前,美年健康暫未對此作出任何公開回應。